
第6章 老坟唱戏声
老坟岗的夜,静谧得有些骇人。皑皑白雪如同为大地披上了一层寒彻骨髓的殓布,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凭空而立的戏台上,泛着森森的青光,宛如来自阴曹地府的幽光召唤。那戏台,似是从岁月的罅隙中突兀生长而出,带着一种不属于现世的阴森与诡异。
褪色的绸缎帷幕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被掀起的一角,如同一只张开的巨口,露出那台柱上干涸已久的血手印。那手印的指节粗细,与招娣一直佩戴在身的翡翠指骨分毫不差,仿佛是冥冥之中的一种诡异呼应,让人不寒而栗。每一道纹路,都好似蕴含着无尽的冤屈与诅咒,在这死寂的夜里,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血腥过往。
赵庆山的脚步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跳上。他小心翼翼地踩碎冰面下突然冒出的参须,那参须呈暗红色,质地黏稠,被踩碎时竟发出类似皮肉被撕裂的“噗嗤”声。手中的青铜匣残片滚烫得惊人,仿佛刚从熊熊烈火中取出,匣底渗出的血珠,缓缓凝成了一行诡异的戏文:“三更天,鬼梳头…”血字鲜红欲滴,在惨白的匣底显得格外刺目。而就在这血字未干之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吊嗓声。
咿呀的调子,如同一条无形的蛇,蜿蜒钻进众人的耳蜗。那声音,竟与二十年前秀娥难产时那痛苦绝望的呻吟重叠在一起。秀娥的惨叫仿佛还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回荡,让人仿佛能看到当年那血腥而悲惨的场景。赵庆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冷汗直冒,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匣残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与此同时,招娣只觉自己肩头的参花胎记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低头看去,只见胎记处的花瓣竟缓缓裂开,一根猩红如血的参须钻了出来,速度极快,仿佛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驱使。须尖卷着的戏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味,那味道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票面“赵家戏楼”四字原本的墨色已褪成惨白,如同死人的脸,票根上还沾着一些冰棺的碎片,碎片上还残留着丝丝寒意。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戏票,就在手指即将碰到戏票的刹那,冰棺碎片中竟映出玉簪儿勾脸的模样。玉簪儿的眼神空洞而怨毒,右眼那颗泪痣,与青铜匣女婴脸上的胎记如出一辙。这一瞬间,招娣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货郎的铜铃声,如同鬼魅的低吟,贴着坟茔缓缓游走。那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而又诡异。担子上的皮影人,原本是穆桂英的形象,却在这时突然转过头来。穆桂英的绢面“嘶啦”一声裂开,露出由冰晶拼成的招娣脸孔,那脸孔上挂着一抹诡异至极的笑,仿佛是对命运的嘲讽。皮影人的刀尖挑起一张人皮灯笼,灯芯里裹着片带血的指甲,甲缝中还嵌着参籽,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说不出的阴森与恐怖,让人头皮发麻。
招娣颤抖着双手,缓缓打开梳妆匣。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匣中的血胭脂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凝固的鲜血,还微微颤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她用翡翠指骨蘸取胭脂的瞬间,体内的参须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钻心的疼痛让她险些站立不稳。
胭脂中混着碾碎的青铜屑,遇风即燃,青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在这烟雾中,玉簪儿正对镜描眉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玉簪儿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与恐惧,她全然没有注意到,铜镜里,一个独耳的黄影正缓缓伸出手,那手干枯如柴,皮肤皱巴巴的,仿佛是从千年古墓中爬出的干尸的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戏子的凤仙花汁泼洒在玉簪儿的孕肚上。玉簪儿发出一声惨叫,她的孕肚开始剧烈地胎动起来,力量大得惊人,震得妆奁里的铜钱“叮当叮当”乱响,仿佛是未出世的孩子在拼命挣扎求救。那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那碗堕胎药滚着尸参沫…”老梁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洪钟一般,猛地戳破了这虚幻的景象。众人定睛一看,匣底露出一张血契文书。发黄的宣纸上,“玉簪儿”三字被一个巨大的血手印覆盖,那血手印仿佛是刚印上去的,还带着丝丝热气。指缝间夹着根婴儿脐带,带子末端系着半枚青铜钉,散发着一股邪性的气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就在这时,整个戏台轰然震颤起来,仿佛是被一只来自地狱的巨手在摇晃。白骨灯笼齐齐转动,发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是无数冤魂在哭泣。招娣的参须如同一把尖锐的长枪,刺穿台板,勾出一件檀木戏服。那戏服爬满了尸斑,散发着浓浓的腐朽气息,仿佛历经了千年的岁月侵蚀。
戏服襟口铜钱眼的脐带突然暴起,如同一条灵活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招娣的脖颈。招娣只觉呼吸困难,她拼命地想要挣脱,双手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滑腻的脐带。皮影杨贵妃的水袖在这时轻轻扫过招娣的面门,袖中抖落的尸油在地上凝成生辰八字,与冰棺女婴的八字严丝合缝,仿佛是命运早已注定的安排,让人无法逃脱。
“好个母子连心!”货郎的冰雕脸突然剥落,露出玉簪儿腐烂的半张脸。她的嘴唇已经烂掉,露出森森白骨,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仇恨,她怨毒地嘶吼着:“当年你们活埋我儿,今夜该用赵家血脉祭戏!”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让人肝胆俱裂。
一声巨响,如同天崩地裂,戏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裂成阴阳两面。阴面戏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混合着尸体腐烂、血液凝固以及不知名的恶臭,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七个身着寿衣的戏子,迈着僵硬的步伐,踩着高跷缓缓走出。他们的动作机械而诡异,纸扎的靴底沾着新鲜的脑浆,每走一步,脑浆都会从靴底挤出,在地上留下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印记。《活捉三郎》的唱词从他们口中吐出,声音沙哑而又阴森,混着骨骼摩擦的“咔咔”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合唱:“阎罗殿前说姻缘,奈何桥头续红线…”
旦角的舌头突然伸长,如同一条红色的长蛇,在空中扭曲翻滚。舌尖卷着招娣的翡翠指骨残片,旦角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凸出,闪烁着诡异的幽光,直勾勾地盯着招娣,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阳面戏台,冰晶座椅散发着冰冷的幽光,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冻结。二十三具招娣的复制体静静坐在上面,宛如沉睡的冰雕。她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蓝色,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众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时,她们同时睁眼,眼中没有一丝情感,只有无尽的空洞和冰冷,仿佛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她们用指骨刮擦棺壁,冰屑落地的声音如同细碎的音符,汇成《锁麟囊》的过门,在这冰冷的空间中回荡,那声音清脆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老梁手持青铜剑,剑身闪烁着寒光。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劈开帷幕。台下的万人坑里,堆满了戏班行头。凤冠上的珍珠,在幽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仔细一看,竟是参籽,每一颗都仿佛蕴含着邪恶的力量;霞帔金线里缠着婴儿胎发,发丝纤细而脆弱,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悲惨的往事,让人不禁心生怜悯和恐惧。
招娣的参须不受控制地刺入冰棺,那些复制体齐声尖啸,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棺盖的铜镜映出她前世的画面:玉簪儿被铁链锁在戏箱,铁链深深嵌入她的皮肤,鲜血直流。她隆起的腹部突然裂开,一只黄皮子幼崽钻了出来,幼崽的独耳缺了半块,模样怪异而恐怖。
这时,黄三太爷的声音从描金棺材里悠悠飘出:“好孙媳,这出《借尸还魂》唱得可妙?”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在整个戏台上回荡,让人不寒而栗。招娣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挣扎,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她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想要逃脱却又无法逃脱的绝望。
赵庆山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诡异至极的场景,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铜镜,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积蓄着全身的力量。突然,他大喝一声,猛地将铜镜砸下。
瞬间,冰晶座椅炸裂,无数冰片如同一把把锋利的飞刀,向四周飞溅。招娣的复制体在冰片的冲击下,化作参须,拧成股,疯狂地钻入她的肚脐眼。招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响彻整个戏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仿佛被无数只手在拉扯。
玉簪儿的鬼魂从血胭脂盒里缓缓爬出,她的身体半透明,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她的脸上满是怨恨和不甘,腐烂的手指抠进招娣的参花胎记,嘴里喃喃着:“我的儿…娘来替你梳头…”那声音充满了哀怨,仿佛是从千年的时光隧道中传来。
老梁瞅准时机,将七星钉贯穿戏台立柱。只听“咔嚓”一声,阴面戏台开始崩塌,土石纷纷落下,灰尘弥漫。寿衣戏子的高跷断成白骨,旦角的舌头如同一根断裂的绳索,缠住招娣的狐尾。货郎的冰雕身躯炸开,飞出的戏班名册上,每个血手印都爬出青铜钉,钉尖刻着招娣的轮回生辰,仿佛是对她命运的最后审判。
招娣发出一声怒吼,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悲壮。她不顾身上的剧痛,嘶吼着撕开腹部,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她扯出的参须缠着手半块龙凤佩,玉佩在鲜血的浸染下,发出微弱的光芒。
玉佩遇血生光,映出玉簪儿被活埋的场景:玉簪儿满脸惊恐,她攥着的定情信物正是这半块龙凤佩,而坟头站着的竟是年轻时的赵老爷子,他的眼神中透着冷漠和残忍。这一幕让招娣震惊不已,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疑惑。
“天地玄宗!”赵庆山大喊一声,将玉佩按在招娣眉心。参须上的戏文化作金粉,融入胎记,复制体所在的冰棺同时爆裂。玉簪儿的鬼魂发出最后一声戏腔,那声音仿佛是她对这世间最后的眷恋,随后化作青烟,钻进描金棺材,一切暂时归于平静,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紧张和不安的气息。
晨雾弥漫,如同一张巨大而又神秘的网,笼罩着这片废墟。断弦琴沾满冰碴,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是一个被遗弃的灵魂。赵庆山缓缓走上前,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无数的回忆和痛苦。他伸出手,轻轻拨动琴弦,嘶哑的调子在空气中回荡,惊飞了栖息在附近的寒鸦。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哀歌,让人听了心中充满了悲凉。
琴箱里滑出的戏票印着《借尸还魂记》,票根粘着的冰棺碎片里,黄三太爷的面具正缓缓摘下——露出的竟是老梁冻伤的左脸。赵庆山的眼睛瞬间瞪大,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他看着老梁,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心中涌起无数的疑问。
招娣的参花胎记结成青果,在晨雾中微微颤动,仿佛是一个即将诞生的秘密。突然,果皮裂开,露出一个微型戏台。皮影旦角掀开盖头,青铜匣女婴的脸与玉簪儿重叠,仿佛她们本就是一体,是命运轮回中的不同阶段。货郎的铜铃声从地缝渗出,那熟悉又诡异的声音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七月半…鬼门开…”这声音在晨雾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风雪突然大作,狂风呼啸着卷过废墟,雪花如同刀片一般割在人的脸上。冰晶拼成的戏文缓缓爬上老坟,仿佛是一种神秘的仪式正在进行。招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被雪花打湿,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和疼痛。
她拾起半截水袖,绸缎里裹着根翡翠指骨,内里刻着萨满文:“三更戏,五更殓,九重棺里黄仙现。”看着这行文字,招娣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知道,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而更大的危机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一个更加恐怖的阴谋也许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