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诗全集(汉译世界文学名著丛书)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仆人们的仆人16

我先前没让你知道我有多高兴,

真高兴你把帐篷搭在我家农场边。

我曾打算哪天去你那儿看看,

看你怎样过日子,但说不准哪天!

有一屋子饿着肚子的男人要喂,

我想你会发现……我似乎觉得

我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就像

我不能提高嗓门或不想抬手一样

(哦,我不得不抬手时也能抬起)。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但愿你没有。

有时候我甚至没法清楚地知道

我是高兴还是难过,或别的感受。

心里只剩下一种像声音的东西,

它似乎要告诉我该怎样去感觉,

而要是我不完全犯病也会感觉。

就说这个湖吧,我朝它看呀看呀。

我看出它是一片明净可爱的水。

我可以站起来使自己大声说出

它所有的优点,那么长那么窄,

就像一条流淌的大河被砍去了

一头一尾。它足足有五英里长,

从我洗碗的那个水槽前的窗口,

一直向前伸进那座大山的峡谷,

这儿的风暴都从湖面扑向这房子,

风会把缓缓的波浪吹得越来越白。

它曾使我忘掉炸面圈和苏打饼,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走到屋外

去抓耀眼的水,或当一场风暴

气势汹汹地从龙穴那边逼过来,

一阵寒气掠过湖面,我会去抓

绕在我身边并钻过我衣服的风。

我看出它是一片明净可爱的水,

我们的威洛比17!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我猜想人人都会知道它。

从一本写蕨菜的书?它没写错!

你多像候鸟有规律地去去来来,

来这儿小住。你喜欢这个湖吗?

我看得出你喜欢。但我就说不准!

要是有更多的人来情况就不同了,

因为那样这儿就会有更多的活干。

莱恩照旧会建些小屋,我们有时出租,

有时则不。我们有片好湖滩,

它应该有点价值,而且也可能。

但我不像莱恩抱那么大希望。

他凡事都只看到好的一面,

看我也是。他认为我吃点药

就会好起来。但我需要的不是药——

敢说这话的大夫只有洛厄——

我需要的是休息——你看我都说了——

我不想再为空肚的雇工们做饭,

不想再洗他们的盘子——不想再做

那些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的杂事。

按理说,我不该有这么多事

压在肩上,但看来没有别的办法。

莱恩说要稳步发展更应该这么干。

他说最好的出路都是走出来的。

我赞成他的说法,要不然我自己

就只能看到走路而看不到出路——

这至少是为我——而且他们会相信。

莱恩也不是不想让我过得好些。

这都是因为他把家搬到湖边的计划,

从那天我指给你看过的那个地方,

那个去哪儿都得走上十英里的地方。

我们搬家并不是没有付出些代价,

但莱恩立即着手要弥补损失。

他干的当然是男人的活,起早贪黑,

可他干起活来和我一样拼命——

虽说这种比较没多少好处,

可男人女人仍然会进行比较。

莱恩不光干活儿,他揽事太多。

镇上的事他样样都插手。今年

是修路的事,他为太多的帮工

提供食宿,这就造成浪费。

他们不知羞耻地占他的便宜,

而且还因此暗中扬扬得意。

我们家住了四个,全都一无是处,

只知道摊手摊腿地在厨房里闲聊,

等我替他们煎肉。他们啥也不在乎!

即使我压根儿就不在屋里,

他们的言行也不能更令人难堪。

他们总是一拨一拨来来去去,

我不知他们姓甚名谁,更不知

他们的品行,也不知让他们住进

这四门不锁的房子是否可靠。

不过我并不怕他们,只要他们

不怕我。有两个人能装出不怕。

我爱胡思乱想,这是家族遗传。

我父亲的兄弟不对劲,他们把他

关了许多年,在原来那座农场上。

我离开过家——是的,离开过家,

去州立精神病院。我当时很反感,

我就不会把家里人送到那种地方。

你知道那个老观念——疯人院

就是贫民院,那些家里有钱的人

宁愿把病人留在家里也不肯往

那儿送;那显得更有人情味。

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是精神病院,

那儿有各种适当的治疗措施,

而且你不会搅乱家里人的生活——

你犯病时对他们更糟,而他们

也没法帮你;你不可能了解

在那种状态时的意向和需要。

过去对疯子的办法我已听得太多。

我父亲的兄弟很年轻时就疯了。

有人认为他曾经被一条狗咬过,

因为他发疯时就像一条狗,

会用嘴叼着他的枕头跑来跑去;

但更有可能他发疯是因为失恋,

据说是这样的。是为某个姑娘。

总之他满口说的都是爱情。

他们很快就看出若不严加管束,

他就可能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结果父亲用桃木替他做了个笼子,

或者说在房间里又建了个房间,

像牛棚的隔栏,从地板到屋顶——

四周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走道。

放进去的家具都被他砸成了碎片,

连给他睡觉的一张床也没能幸免。

于是他们像铺牲口棚一样在那儿

铺上干草,以安慰他们的良心。

他们不得不允许他吃饭不用盘子。

他们设法让他穿衣,但他把衣服

缠在胳膊上炫耀——所有的衣服。

听起来真惨。我想他们也尽力了。

而就在他疯得最厉害的时候,

父亲娶了母亲,新娘子母亲来了

来帮着照料这样一个小叔子,

来让她年轻的生命适应他的。

那就是她嫁给父亲的意义。

夜里她不得不躺在床上听他

用可怕的声音大叫大嚷爱情。

他叫呀叫呀,用号叫来消耗精力,

直到他精疲力竭声音才慢慢消失。

他常常像拉弓一样拉笼子的木条,

直到它们像弓弦那样嘣一声滑脱,

他的手把木条磨得像牛轭般光滑。

后来他爱学鸡叫,仿佛他觉得

那种小孩玩的把戏是他唯一的乐趣。

不过我听说他们设法止住了他啼叫。

他死在我出世之前,我没见过他,

但那个木笼子仍然和过去一样,

仍然在厢房楼上那个房间里,

像阁楼一样堆满了杂乱的东西。

我常常想到那些被磨光的桃木条。

我甚至曾常说——你知道这有点傻——

“该是轮到我进楼上牢笼的时候了”——

正如你所想,后来竟说成了习惯。

怪不得我很高兴搬离那个地方。

但听我说,我是等莱恩提出搬的。

我不想事情万一出错怪到我头上。

不过我们搬走时我高兴得要死,

而且也显得快活,如我所说,

我快活了一阵子——但现在难说了。

不知咋的,变化像药方一样失效。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窗前的风景

和住在湖边。这已帮不了我的忙——

除非莱恩想到这点,但他想不到,

而我又不会求他——太没把握了。

我想我不得不忍受现在这种生活,

别人都得忍受,干吗我不能忍呢?

我差点儿想我是否能像你一样,

丢开一切到外面去过一阵子——

但天也许会黑,我不喜欢夜晚,

或下场霖雨。我很快就会受不了,

就会高兴头顶上有个坚实的屋顶。

最近有几夜我睡不着,老想到你,

我敢说比你想到自己的时候还多。

奇怪的是当你睡在床上的时候,

你头顶上的帐篷竟没被风刮走。

我从来都没有勇气去冒那种风险。

上帝保佑你,当然,你在耽误我干活,

但重要的是我需要有点儿耽误。

要干的活够多的——永远都干不完;

耽搁就耽搁吧。你所能做的错事

也就是让我稍稍多耽搁一点儿。

反正在这世上我永远也赶不上趟儿。

我真不想让你走,除非你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