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服务团自贡老战士口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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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华

1949年4月21日渡江战役打响,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渡江南下,解放了我的家乡无锡市。当时我还在辅仁中学读高中,看到盼望已久的解放军解放大江南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心情十分地激动,我和一些进步同学积极参加了无锡市各学校学生组织的欢迎大军队伍。那种群情激奋,彩旗招展,口号声此起彼伏的情景至今在我脑海里印象非常深刻。随着革命形势的迅猛发展和解放大军的到来,各学校青年学生中关心时局,关心国家前途和命运,追求革命理想和革命道路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少人从埋头读书不关心政治的迷途中觉醒过来,积极投身于解放全中国的革命浪潮中去。

我的大哥是无锡市中共地下党员,在无锡市解放的前夕,接到组织命令离家转移到农村去打游击,无锡解放后回到市里任区长。他整天忙于革命事业,无暇也无力照顾家庭,而我从小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兄弟姐妹五人。有一次,大哥找我和三哥谈话,鼓励我们投身革命锻炼自己,家中年幼的弟弟托付给已婚的二姐照顾。当时全国革命形势发展非常迅速,国民党军队已土崩瓦解,解放军进军势如破竹,江南解放后,大军挥师南下,解放广东、广西、福建,并向西南进军,解放区域的迅速扩大,干部严重缺乏,党中央决定在上海、苏南地区招收大批革命青年、学生,以适应革命需要。1949年5月底,无锡市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市委召开全市团员大会,我当时已经入团,参加了这次会议。恰巧那时苏南公学在《无锡日报》上公布招生简章,我一方面受到革命浪潮的鼓舞,另一方面又认为苏南公学是大学而被吸引,即踊跃报名应试,不久报上登载正式被录取。

1949年6月初,我到苏南公学报到后,编入了队、班,立即投入紧张的学习,学习内容有《新民主主义论》《将革命进行到底》等,当时大队部设在无锡城外梅园附近的吴陆巷,我们驻地在荣巷。附近有条小河,早晨洗脸、刷牙均下河,吃饭是一个班一盆饭,一盆大锅菜,经常是咸菜炒土豆片和土豆丝,生活虽艰苦,但歌声不断,扭秧歌,啦啦队,“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团结就是力量……”“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几乎人人都会唱,离家后第一次进入了革命大家庭,处处感到新鲜而温暖。不久又把男女生分开编队,把女生集中编为两个中队,我在二中队,中队长梅展,指导员钱振华。中队里党团员很少,学员中只有一名党员诸兰英,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有四五人,有王克安、江珊芝和我们学校去的吴瑞仙、吴以文等。新青团地下组织还没有公开,过组织生活都是秘密的,团支部抓得很紧,要求很严。

当时因刚刚解放,旧社会留下的习俗影响还很深,不少城里人都轻视体力劳动,集训时生活方面的劳动,如搬粮、搬柴、帮厨等,学员都要轮流去做,特别是倒马桶,许多人嫌脏臭,怕别人瞧不起不愿干,新青团强调团员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事事带头。所以我们几个团员都积极响应团组织的号召,不仅认真学习,还在生活上处处带头吃苦,不怕脏,不怕累。说老实话,当时这些看来是小事,但对长期生活在城市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青年学生来说,也是一种考验。记得在报到学习的第一个星期天,我自愿留下来值班,没有进城回家,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一下空闲下来,突然感到很冷清,心中好像有种失落感,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了一场。

在苏南公学学习了一个多月后,7月下旬正当临近分配要参加无锡市农村秋收征粮时,新青团组织开会,中队长、指导员突然传达了一个精神,为适应革命胜利形势发展,要吸收培养大批革命干部,参加迎接全国解放的任务。西南地区即将解放,需要大批干部到新区工作,南京、上海已有许多青年报名参加西南服务团,征求我们意见愿不愿意报名。开始时大家并无思想准备,但组织上一动员,加之我们几个同学都是青年团员,政治热情相当高,马上都表示愿意坚决响应组织号召,到大西南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大队里公开动员后,我和几个同学马上报名,隔不久组织批准了。但许多同志当时过家庭关是很困难的,不少人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到西南服务团后,才写信告诉家里人的。有些人家里父母听说子女要远离家乡到西南云贵川去,这对生长在富饶的江南平原的人来说,听起来是感到十分可怕的,何况当时西南地区还没有解放,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有的家长坚决反对,不断到团里来吵闹要人,甚至雇人来抓。但许多同志态度很坚决,冲破了家庭的束缚和设置的重重障碍,投身于革命,为躲避家里人纠缠,有的改名更姓,化装躲起来。当时报考及报名参加西南服务团的,有姐妹俩双双前来的,也有兄妹三人同时来的,据我所知,在自贡工作或曾经在自贡工作过的,如代云和代雪影姐妹俩,汪明芬和汪建姐妹俩,吴泽壸及其兄吴仲璋和大哥兄妹三人。

1949年7月底,我们离开苏南公学到西南服务团苏南区团(编者注:苏南区团即西南服务团苏南分团),集中到吴陆巷学习,驻地离无锡风景区蠡园很近,平时洗衣服、学游泳都去蠡园太湖边。8月31日,无锡市各界组织的欢送队伍在无锡市火车站热烈欢送我们离开家乡开赴南京。火车要开动时,我们班里的学员徐黎明的母亲多次阻止女儿远离不成,竟卧轨企图阻止火车开动,通过劝解强制动员她离开后,火车终于出发,我们当天即到达南京。

到南京后,西南服务团总团部在原国民党国民大会堂举行欢迎会,由总团长宋任穷作报告。我们女生分两个中队,大队长是王猛,中队长是丁华,驻地在鼓楼复暨银行大厦,正式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西南服务团,发了“八一”帽徽、胸章、军服,并立即投入行军前的紧张训练和学习,学习内容有《中国共产党与中国革命》《论人民民主专政》《将革命进行到底》《大量吸收知识分子》等文章。队里强调严格军风和纪律,平均每天都要轮流持枪站岗值日,一般不允许上街,有事请假也要几个人一起外出。

南京集训期间,记得在南京原国民党的国民大会堂听过西南服务团总团副团长张际春作的《解放大西南,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动员报告,到会有一万多人,会场挤得满满的,走廊里外都是人,会完后,我们还到蒋介石的原总统府去参观过。9月21日下午,在南京大学草坪上听邓小平同志作题为《老实》的报告。(编者注:关于邓小平在南京向西南服务团所作报告的题目,各老同志回忆的内容和题目不尽一致,有的说是《论老实》,有的说是《老实》,还有的说是《忠诚与老实》,我们基本保留了原貌不变。据《红岩春秋》2015年第9期刊登的田姝的《邓小平的“论老实”》一文载,当时邓小平同志是以《老实》为题,作了此次报告。)当时我们女生中队坐在最前面,小平同志面前只放了一张桌子,离我们很近,报告开始前啦啦队非常活跃,女生中队经常是被啦的对象,歌声四起,场面很热闹。报告开始一会儿,有国民党飞机来轰炸,宣布暂停。散会时,后面许多同志突然上前围住小平同志要求签名,我们因严守纪律不敢擅动,事后懊悔不已。第二天,又改在国民大会堂继续听完小平同志的报告。

学习讨论几位领导同志报告以后,各队排、班都紧张地投入了行军出发前的准备工作。首先是动员轻装,反复动员每个人的背包不能超过八斤重,要准备背背包行军,走路爬山,要做好随时可能遇到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和残匪,并与之打仗的准备,要求除必需的衣被、胶鞋、米袋等外,一切备用的东西只能留在留守处以后寄送来。但有些人思想不通,结果临出发时部队搞了一次行军演习,背着背包行军从南京鼓楼跑步到中山陵,那次我正发高烧,没参加,演习回来后许多人吃了苦头才下决心轻装。临出发时,又有一些人思想动摇,怕去西南条件艰苦,社会上也有不少谣言,有些家长跑来动摇人心,新青团团内立即布置团员不仅自己要坚定不动摇,还要做好其他人的思想宣传工作,密切注意思想动向,还布置了具体任务。就在这时,我在南京的叔父也来找我,对我说:“你年龄这样小,要远离家乡几千里,四川苦得很,人地生疏,土匪又凶,搞不好把小命丢了,不如留在南京,我给你找个工作做。”还给了我人民币伍万元,这伍万元是1949年发行的大面值人民币,一万元只相当于后来发行的新人民币一元钱。那时我的态度非常坚决,一定要到西南去,不怕吃苦,不怕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