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 路
我1930年11月出生于上海的一个工人家庭,父亲在日本人办的一所学校当勤杂工,扫地打杂,还挨过打,像佣人一样,没有一点地位。母亲是个家庭妇女,为人洗衣缝补,得到一点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我兄弟姊妹五个,大哥和三哥,还有两个妹妹,二哥很小就去世了。我们全家主要就是靠父亲的收入维持生活,当时家里的日子真的是过得很苦,家中常年吃玉米粥,洋芋红薯,有时一天只吃两顿,记忆中大人小孩没穿过新衣,两个兄长都没上过中学,过早挑起了生活重担。我的学历在家里面算是比较高的了,但也只读到初中二年级,读了好几个学校,哪里便宜就到哪里去读,上学要跑七八里路。
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我16岁了,在国民党民航的飞机场当小工,是通过熟人关系顶别人的姓名进去的。我干的活是从飞机上放汽油下来,拿棉纱蘸上汽油擦飞机。机场在黄浦江边上,冷天寒风一吹,浑身冷得发抖,手很干燥,又沾满汽油污垢,干裂的时候鲜血长流。干了一年多,我被开除了。那时,我家在现在的交通大学附近,离飞机场有十多里路。有一天早上,我起床晚了,来不及吃饭,空着肚子走到机场。上班的时候感到肚子特别饿,就提前了一点时间去吃午饭,被一个美国工头发现了,一查有我顶替的名字在花名册上面,就被开除了,和我一起被开除的还有好几个人。
被开除后,我进了上海交通大学民众夜校读书,读的是成人班。那时逐步受到了地下党的影响,我夜校的老师叫牟汉祥,是上海交大地下党总支组织委员,这是后来知道的,当时他没有告诉我。另外还有好几个地下党员,对我都很好,非常相信我。
我在夜校一方面发愤读书,以弥补失去的求学机会,另一方面接受了党的教育,读了不少进步书籍。我爱看书,有点津贴,就买一点进步书籍,进步的书只能悄悄地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看了两遍,书中最出名的一段话,我现在还能背下来:“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这段话对我的一生影响太深了,这本书我至今还保存着。
当一个人有了明确的人生目的和了解了自身价值后,就会不惜一切地去追求,去拼搏,我的许多老师和同学都是这样做的。尽管白天累得精疲力竭,可到了夜校,我总感到心里踏实,浑身是劲。我的大哥曾对我说:你整天跟共产党跑什么呀?我很反感他的说法,我说没有饭吃,不跟共产党跟谁啊!
在交大读夜校期间,我还贴过小标语,就是把写好的革命小标语刷好糨糊,悄悄地往电线杆上一贴,贴完就跑;还为难民募捐,担任过小先生,我写过一篇题目为《失业的痛苦》的文章,经过牟汉祥老师的修改,发表在进步报刊《时代日报》上;我还转送过地下党员去解放区。而那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充满生机、团结战斗的山那边,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炽热的心,召唤我去参加埋葬蒋家王朝的战斗。
1948年11月18日,当淮海战役激烈进行时,我怀着不虚度年华,献身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的决心,为父母留下了一封告别信,第一次穿上母亲缝制的面新里旧的长棉袍,带上偷偷做苦力积攒的30多元金圆券,经地下党介绍去苏北解放区。记得当时去的有四个人,我们是从上海16铺大码头乘小火轮出发的,第二天到达南通,满城都能看到国民党的兵。我们在地下党交通站同志的护送下,出了南通城到达郊外的紫东乡,终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闯过了敌人最后的一道封锁线,在黎明时分抵达解放区。看见解放军穿着军装,好威武!解放军请大家吃饭,吃的大鲤鱼,红烧肉用盆子装,后来才知道这个盆子洗脸、洗脚、洗澡都是它,大家吃得很高兴,当时那种激动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为庆祝新生活的开始,大家改了姓名,我将原名卞锦意改为孙路,跟我母亲姓。
到了解放区后我被分配到华中大学一部一队,学习的第一个科目是毛主席写的《改造我们的学习》等,比较系统地接受革命理论的教育。当时生活很艰苦,国民党的飞机在天上飞。学习不足五个月,我们提前毕业,我编入三野28军82师政治部,要随大军渡江打回长江南,转到苏南及杭嘉湖地区。解放军打过长江,那时我们在江边上,1949年4月21日,渡江战役打得很精彩。要打过长江去了,我们很兴奋,只见万炮齐发,半边天都映红了,解放军渡江了。4月22日渡过长江。我们做的工作就是接收国民党政府机构人员,管理俘虏。组织上派给我一个班,管理一两百个俘虏,当时我连枪都不会打,但没有一个俘虏跑掉。
到苏州参加西南服务团是1949年7月份的事情,当时我在苏州青年干校读书。82师政治部宣传科的周科长,曾经两次找我谈话,叫我留下来,留在苏州,他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留在苏州好啊!我没答应。抱着一颗火热赤诚的心,坚决要求参加西南服务团!我说,我要去大西南,解放大西南,大西南的人民还在受苦受难。
我是在苏州青年干校参加西南服务团的,我在苏州青年干校学习期间,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入团介绍人是费少康。
我妈妈是家庭妇女,是一个童养媳,她到苏州来看我,不支持我去大西南,哭哭啼啼的,要我回上海。中队长林振礼拿钱买车票才把她送回去了。我爱人的妹妹也曾到我家来闹过,她说是我把她的姐姐弄到解放区去了,来要人。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在送走我妈妈时,我对她说,我们到光明的地方去了,到最平等的地方去了,到有希望的地方去了。你们要放心,我会把自己保护好的。
后来我们与在无锡参团的同志一起编入了西南服务团苏南区团。在无锡经过短期的整训后又到南京集训。在南京集训的时候,二野政委邓小平给我们作了一个题目叫《论老实》的报告,要我们当老实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当时,一万多人的会场上,只能够远远地看见首长,他讲的是四川话。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我加深了对党的认识。共产党人要勇敢,要为人民牺牲,要解放大西南,大家过好日子,只有跟着党才能干更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