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药香尘缘

晨雾如轻纱般缓缓漫过青石板路，李不为在散发着潮湿气息的甘草堆里悠悠转醒。湿漉漉的草药香气，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钻进他的鼻腔。他目光呆滞地盯着斜插在泥里的屋梁残骸，木刺断裂的地方，闪烁着诡异的幽蓝荧光，那是昨夜追兵箭矢上独有的星陨铁光泽。少年下意识地攥紧袖中那片青铜碎片，胎记处传来如针刺般的灼痛，仿佛在无情地提醒着他：这场生死棋局，才刚刚拉开帷幕，远未到终结之时。

药铺的门板在寂静中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李不为踉跄着起身。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门槛上凝结的暗红斑块，正以肉眼几乎可见的速度褪成朱砂色。檐角的铜铃轻轻晃动，昨夜被雷火灼黑的痕迹，如今已化作斑驳的铜锈。他下意识地伸手触碰窗棂上的第七道裂缝，指尖触碰到半片银甲残片，这正是刺客护腕上的部件。

“愣着干啥呢？把昨儿收的龙胆草铺开。”

李老栓佝偻着背，正仔细地整理着晒药匾，灰白的鬓角上还沾着星砂粉末。老人三指捏叶的姿势，让李不为的瞳孔微微一缩。那尾指微勾的弧度，与黑衣人临死前结印的手势分毫不差。

“啪！”铜秤坠地的脆响，如同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李老栓俯身去捡铜秤时，后颈的衣领滑落了半寸，指甲盖大小的星斑在晨光中泛着青黑。少年袖中的青铜碎片突然发烫，昨夜饕餮面具追兵爆体的恐怖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那些尸体脖颈同样的位置，都烙着相似的星形印记。

“三碗水熬成半碗。”

伴随着一声粗哑的命令，一个药包裹着血腥气狠狠地砸了过来，苍术的苦涩里还混着铁锈味。李不为低头去拾取药包时，发现李老栓布鞋的边缘沾着未洗净的星砂——那可是绘制高阶阵图必备的材料，在市面上一钱就能抵十两黄金。

药吊子在炉火上咕嘟作响，李不为佯装镇定地数着窗棂上的雨痕。当他假装失手打翻第七层药屉时，暗格里露出的半截星纹斗篷，让他呼吸瞬间急促起来。金线刺绣的二十八宿轨迹在晨光中流转，与昨夜黑衣人身上的装束如出同源。

他想起养父常念叨的“药材分七层晾晒，暗合北斗七杀”，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每层药屉都对应着星宿阵法的节点。

暮色渐渐染红了晾药绳，李不为在当归堆里察觉到了异样。本该淡黄的根茎内部，渗着如同星陨鉴碎片般的幽蓝纹路。他用铜秤挑起一根当归，对着残阳，墙面的光影竟投射出九嶷山脉的轮廓——玄霜谷的方位闪烁着与胎记共鸣的赤芒，恰似《天墟星谱》中标注的“贪狼醒世”凶兆。

地窖里突然传来陶罐碎裂的声音。李不为贴着湿滑的砖墙，小心翼翼地挪近，透过缝隙，窥见李老栓正用掺血的朱砂绘制阵图。老人撕开上衣的瞬间，李不为险些惊呼出声——三枚青铜碎片深深嵌入干瘪的胸膛，与黑衣人持有的残片形制完全相同。游走的血线在皮肤表面勾勒出“锁星纹”，正是星陨阁镇压叛徒的秘术。

“……还剩七处阵眼……”

李老栓咳出的血沫溅在阵眼方位，将玄武七宿染得妖异无比，“玄霜谷的走狗……倒是比蚀日蛊来得快……”

瓦片轻响，如裂帛一般。李不为抬头，看见九尾狐影掠过屋檐，爪尖洒落的磷粉在匾额上灼出一个“危”字古篆。当他再望向地窖时，老人已恢复佝偻模样，正将曼陀罗花装进绣着星纹的布袋——那针脚的走势，分明是锁星阵的阵纹变体。

“戌时前收完药。”

李老栓用藤杖叩地，袖口抖落的星砂拼成了禁制符咒。李不为俯身时，嗅到老人衣襟残留的紫鳞草焦味，那是炼制定魂汤的主料，亦是《玄霜丹经》记载的“锁魂引”。

华灯初上，李不为怀抱药包穿过醉月楼后巷。一个蒙面琴娘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袖中青铜碎片骤然滚烫。女子耳后星形胎记稍纵即逝，与他掌心的纹路形成镜像共鸣。少年的指尖无意识地颤动，昨夜黑衣人濒死画符的灼痛感再度席卷全身。

“公子留步。”

琴娘转身，面纱轻扬，露出下颌处新月状的疤痕，“这安神散……当真治得了癔症？”她指尖拂过药包的动作暗含卦象，李不为认出那是《星陨秘录》记载的“问天指”。

李不为心中一惊，强装镇定道：“自然是有效的，琴娘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琴娘微微一笑，却未再多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更鼓声里，药铺弥漫着诡异的甜香。李不为佯装熟睡，透过眼缝，窥见李老栓在月下焚香。青铜鼎的裂纹与星陨鉴同源，当三根紫鳞草投入鼎中，烟雾凝成的苏挽星虚影令他心神剧震——玄霜谷首徒眉心的锁星纹光斑明灭，与养父胸口的血线轨迹如出一辙。

五更鸡鸣时分，捣药声夹杂着金石之音。李不为“恰好”撞见李老栓研磨琥珀，凝固的血块在星砂中碎成齑粉。老人哼唱的陌生歌谣，尾调藏着《广陵散》第七变奏的杀伐之音——正是昨夜琴娘弹错的段落。

“今日入山采夜交藤。”

李老栓将药篓塞进李不为怀里，李不为的手在触碰到药篓的瞬间，摸到了夹层里的星纹匕首——阵图缺失的坎水位法器。山道上的忍冬藤泛着蓝光，当他用青铜碎片割断藤蔓时，汁液竟在岩石上蚀刻出地图：玄霜谷深处标注着燃烧的星辰，旁书“苏氏挽星，癸亥年七杀入命”。

暴雨倾盆而下，山洞岩壁的发现令少年毛骨悚然。无数青铜碎片嵌成星图，缺失的地方正与他手中的残片吻合。胎记处的灼痛如烙铁一般，碎片如活物般涌向掌心，却在触及皮肤前被药篓中震动的匕首击飞——那匕首柄端刻着天墟境徽记，与李老栓暗格斗篷的纹章相同。

“果然是天墟血脉……”

阴恻恻的叹息在身后炸响。李老栓的药锄滴落着星砂毒液，蓑衣下露出绣满周天星图的斗篷，“可惜老夫的定魂汤，最克你们这些……咳……咳……”喷溅的鲜血在星图上绘出南斗六星，每颗星芒都映出少年惨白的脸。

李不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喊道：“养父，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李老栓惨笑一声：“孩子，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惊雷劈断古松的刹那，骨马嘶鸣穿透雨幕。李老栓突然将匕首刺入心口，血雾凝成的屏障挡住了蚀日蛊的红光。老人最后的传音混着脏腑碎块：“去玄霜谷……找苏……她脊骨里有……咳……”

暴雨中的药材在闪电里悬浮如星斗，每株都泛着对应命宫的光晕。李不为攥紧浸透毒血的残片，终于读懂了养父十七年的布局——当归镇魂，茯苓锁魄，朱砂绘阵，每一味药材都是封印他血脉的枷锁，亦是通往真相的路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少年跪在药铺废墟前。焦土中半截星纹断剑嗡鸣震颤，剑身映出他掌心完整的周天星图。远处九嶷山方向的云霞泛起赤芒，玄霜谷的晨钟穿透雾气，与星陨鉴共鸣出宿命的震颤。

“养父，这局棋……”

李不为将断剑插入焦土，星辉自剑柄流向九嶷，“该换我来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