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晨雾柠檬挞
苏暖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时，晨雾正沿着青石砖缝流淌。昨夜未收的永生花标本凝着水珠，洋桔梗花瓣上的隐形星星在曦光中若隐若现。
“苏老师早！“快递员捧着扎星空丝带的礼盒，“温先生说九点前务必冷藏。“
拆开三层冰袋，青瓷盘里盛着六枚柠檬挞。酥皮边缘烤成恰到好处的焦糖色，中心缀着用糖霜绘制的微型星座图。苏暖的指尖悬在金牛座图案上方，忽然想起大二天体物理选修课上，总有人在她课本夹带星座饼干。
整理展览资料时，某本《文艺复兴珠宝史》突然跌落。泛黄的书页间滑出张糖纸，2009年的生产批号旁画着歪扭的笑脸。苏暖的呼吸在翻到扉页时停滞——借书卡最新登记栏里，温延的名字覆盖在她十年前的笔迹上。
“这本绝版书...“温延的声音混着拿铁香气漫进来，“我在美院图书馆蹲守三个月才等到归还。“
他今天换了件灰麻衬衫，袖口卷起处露出那根褪色的皮绳手链。苏暖忽然发现链扣处多了颗柠檬造型的银饰，正是她去年在创意市集随手买下又弄丢的胸针配件。
温延带来的鎏金咖啡杯沿沾着星砂蓝唇印，苏暖擦拭时发现杯底刻着“WR 2013“。记忆裂开细缝，那年校庆她将自制陶杯送给获奖学生，却在烧窑时意外摔碎编号13的作品。
“老街陶艺馆的残次品。“温延转动杯身，拿铁拉花的银河图案缓缓旋转，“店主说摔碎的杯子更值得珍藏。“
苏暖的搅拌匙突然碰触到杯底凸起，逆光看去竟是当年她刻在杯底的星座符号。晨雾在玻璃窗上晕开柔光，十年前那个总在陶艺室窗外徘徊的身影，此刻正用她最熟悉的姿势端起咖啡。
讨论展位布局时，温延的衬衫第三颗纽扣突然崩落。苏暖穿针引线的动作顿了顿，孔雀蓝缝线在阳光下泛着奇异光泽——与她高中校服丢失的那颗纽扣如出一辙。
“温先生对复古纽扣情有独钟？“她将线头咬断时，舌尖尝到淡淡的薰衣草香。
温延抚过重新缝制的纽扣，眼底漾起笑意：“十年前在失物招领处捡到的，总觉得...“他忽然收声，喉结在晨光中划出克制的弧度。
春雷滚过天际时，温延正帮苏暖搬运画框。薄荷香混着雪松气息在狭小的储物间发酵，他的手臂擦过她耳际取下高处的水彩盒。
“这是...“苏暖望着盒盖上干涸的颜料渍，“我大一弄丢的写生工具？“
温延用袖口擦拭盒角锈迹：“在黄山写生基地的失物柜找到的。“他翻转盒盖，内侧用荧光笔写着“暖暖的星星仓库“，字迹已褪成淡淡的鹅黄。
雨滴砸在玻璃天窗的声音突然密集，苏暖发现他肩头洇开的水痕形状，像极了她昨夜随手扔在废纸篓的草稿。
暴雨困住两人的午后，温延从公文包取出锡制饼干罐。陈皮普洱的醇香里，苏暖咬开蔓越莓曲奇时尝到熟悉的柠檬草气息。
“南锣鼓巷那家烘焙坊的味道。“她指尖轻点罐身贴纸，“不过十年前就歇业了。“
温延擦拭镜片的动作慢了半拍：“老板移民前我买了配方。“他指腹抚过罐底刻痕，那里藏着苏暖大一时发在微博的曲奇测评截图。
整理古籍区时，某本《芥子园画谱》突然散页。泛黄的宣纸间飘落张课堂小考卷，59分的数学试卷右上角，用铅笔画着戴银丝眼镜的速写小人。
“这是...“温延接住飘落的试卷，指腹抚过速写旁的诗句批注，“'函数曲线不如你眼睫弧度'？“
苏暖夺回试卷的动作带倒颜料架，钴蓝色在温延的白衬衫上泼出星云。更衣室的门关上时，她听见自己十年前的心跳震耳欲聋。
温延的白衬衫洇着钴蓝色颜料推开更衣室的门时，苏暖正蹲在地上抢救散落的画稿。他的影子斜斜覆在她后背，带着潮湿的雪松香。
“这件衬衫...“苏暖捏着去渍湿巾的手悬在半空，“是上个月米兰展的限量款。“
温延却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内搭的灰麻背心：“正好当画布。“他指腹蹭过胸前未干的颜料，在锁骨下方拖出流星般的痕迹。苏暖忽然发现他第二颗纽扣的缝线颜色，与自己高中校服如出一辙。
暴雨在玻璃天窗敲出爵士鼓点，温延擦拭画框的动作忽然停顿。某幅《仲夏星野》的背面用铅笔写着小字：“给总来画室偷糖吃的家伙——暖暖2010.6.20“。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转身时眼镜片蒙着雾气，“当年教导主任抓到的糖果大盗...“
苏暖的耳尖瞬间充血。记忆里那个总在画室储物柜放水果糖的神秘人，此刻正用沾着颜料的手指推镜框，在鼻梁留下道靛蓝弧线。
锡罐里的陈皮普洱泡到第三巡，温延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苏暖瞥见锁屏是张泛黄的课堂笔记——她高中时在几何本上涂鸦的星云图，空白处还画着戴银丝眼镜的兔子。
“这是...“她的汤匙撞上杯壁。
温延翻转手机露出星空壳：“某位小画家的早期大作。“他指腹抚过屏幕裂痕，“在图书馆废纸篓抢救回来的。“
茶香突然变得馥郁，苏暖想起当年值日时总消失的草稿纸，原来都飘向了同一片星河。
缝纫机嗡鸣声里，温延的袖口卷到手肘。苏暖看着他娴熟地给衬衫缝上新纽扣，忽然发现他腕间皮绳缠着枚褪色的蓝校徽——正是她高三弄丢的那枚。
“温先生对旧物很执着？“她递过剪刀时指尖发颤。
温延剪断线头，将换下的旧纽扣放进绒布盒：“有些东西越旧越珍贵。“盒底铺着的天鹅绒上，静静躺着七颗不同年份的纽扣，每颗都刻着“WR“暗纹。
外卖员送来双层藤编食盒时，雨幕正将城市浇成水墨画。温延掀开盖子，糖醋排骨的焦香混着柠檬草气息漫出，底下压着用胡萝卜雕的星星。
“老街新开的江南菜馆...“他布菜时袖口沾上酱汁，“主厨说有位客人提供了十年前的便当食谱。“
苏暖咬开糯米藕时尝到熟悉的桂花蜜配比，突然想起高三模考期间，课桌里总出现的匿名便当。最底层的米饭上，永远用黑芝麻拼着“WR“。
整理到最后一幅画时，苏暖发现《春日星野》背面贴着泛黄的便利贴。十年前的字迹被时光晕染：“今天偷糖贼换了柠檬味——暖暖2009.4.7“。
温延突然从公文包取出同款便利贴本，2009年4月8日的页面上写着：“小画家在糖纸画了67颗星星“。
暴雨声忽然遥远，两颗心脏在潮湿的空气里跳成和弦。
温延离开后，苏暖在签收单背面发现串数字：20100407-20230407。输入工作室门禁系统时，储物柜应声弹开。
防尘罩下躺着十三本画册，从她七岁的涂鸦到上月未公开的手稿。最旧的素描本夹着张糖纸，背面是少年清隽的字迹：“今天开始收集星星——W“。
窗外雨帘渐疏，对面咖啡馆突然亮起星空灯牌，玻璃窗上倒映出某人撑着伞的剪影。
苏暖抱着画册推开咖啡馆的门时，风铃惊醒了趴在柜台的橘猫。温延从拿铁拉花中抬头，围裙上沾着星砂蓝的咖啡粉。
“老板说新来的兼职生很擅长画星星。“他推过绘着双子座图案的杯垫，“要不要试试拉花？“
苏暖握住他递来的奶缸，温延的手掌覆上她手背。蒸汽氤氲中，两颗交叠的心脏在拿铁表面勾勒出缠绕的星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