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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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踏着夕阳的落影,越过面前的丘陵,在近卫骑士团的护卫下,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这趟旅程的终点前。

“哇,那里就是伊斯利纳了吧?”

那是一座浩大到隐约的城市,在西吉德的眼中宛若置于梦境。宽阔的阿列夫河横亘于其间,将之分出南北东西。城市的西南沐浴在阳光下,而东北则掩藏在蜃楼里。西北宛若一张敞开的大嘴,将汹涌的波涛吞入口中。而东南则是负重前行的脊骨,建筑在其上星罗密布,缝隙间填补着斑驳的植株。

从那丘陵上走下,一行人继续向伊斯利纳前进。这座伟大的城市在众人的面前渐渐褪下那神圣的外衣,露出它世俗的颜色。金色的农田,灰色的风车,牧羊人赶着如云朵般的羊群,在众人的身旁呼啸而过。密集的商贾在进城的门前排作长龙,等待时间蹉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沟通无边无际,七嘴八舌。遥望北方,那依稀可见的海平线上,兴起白帆点点,向东流淌。回望道路两旁,榆树在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卷起落叶在众人面前起舞飘荡。

“终于,这一路的奔波,终于是迎来终点了!”骑在马上的盖伊,伸着懒腰感慨道。

“我倒还是有些舍不得。”洛娜坐在爱利昂的背后,叹了声气,“毕竟走到这一步,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分离了。”

“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洛娜小姐。”盖伊笑道,“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日后更好的重逢,不是吗?”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舍不得还是舍不得。”洛娜道,“你们所有人都要跟着特雷斯一起走,到伊斯利纳城中忙碌吗?”

“是啊,洛娜小姐,毕竟我们是一个团队嘛。”梅纳走上来说道,“团队存在的意义,便是要共进退,共生死。既然特雷斯有着他的坚持,我们自然也不会退缩。”

“你要是想的话,我也不反对,梅纳!”特雷斯那戏谑的话从队前传来,让梅纳笑着挑起了眉毛。

“嘿!你这家伙!别看不起人啊!”

在略带悲伤的氛围之中,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一定会来找你的,洛娜小姐。”盖伊说,“毕竟我们的后半生,还得仰仗您和您的家族支持呢,不是吗?”

“那你们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洛娜双手一横,此刻摆起了架子,“不然到时候啊,留给你们的名额,可就要被我送给他人了!”

“没想到,洛娜小姐还是那喜新厌旧的人呐?”

“嗨呀!爱利昂可是近卫骑士,我可没有打他的主意。”

“爱利昂?我们可没有人提过爱利昂的名字啊!”

“你!”被钓上钩的洛娜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你说话明明就带着刻意!到最后居然还不承认!哼!一点担当都没有!”

前行的队伍中,再次爆发出了笑声。对于即将迎来的终点,他们的心中满是欢乐。

而对于走在队后的情侣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他们并排行走着,彼此间满是沉默。

那一夜,西吉德终于是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他决定陪着那个带他走出困顿的男人继续那未竟的征程,而这样的选择也意味着,他摒弃了自己深爱着的女人,选择与她分离,让她的内心焦灼。

“我很抱歉,夏莉雅……”

沉默良久,筹措再三,西吉德让自己最真实的情感脱口而出。他此时对夏莉雅最为强烈的情感便是愧疚,他愧疚自己的坚决离开,愧疚自己的不负责任,他愧疚让夏莉雅陷入孤寂,他愧疚自己分身乏术。可除了一声道歉之外,西吉德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语。他不奢求夏莉雅对自己的原谅,只希望这句话能够化为凉巾,缓和夏莉雅内心的淤伤。

夏莉雅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看向身边的他。她凝视着远方的田野,在风的吹拂下,那里形成着金色的麦浪。

“多么美丽的田野啊,这独属于伊斯利纳的景致。”

她遥望着远方,发出了令人熟悉的感叹。

“是啊,那真是片美丽的景色。”

他也做出了熟悉的回答,只不过那心境已与旧时不同。

“亲爱的?”夏莉雅扭转过头,含情楚楚,将自己爱人的注目勾回。她用手轻捧住他的面庞,起身轻吻上他的嘴唇。

“不要忘记你对我的承诺。”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温存,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如炬的眼神。

“还有,不要让我等的太久……”她凝重地低下头去,发出源自内心的叹息。

“我不会的,亲爱的。”

他扭过她的下颌,俯身亲吻上去。他的烈度比她要重,述说着不舍,也述说着承诺。

“我向你保证。”

她用身心感受着他的诚意,他的许诺,她不必怀疑。

二人话音刚落,远方便传来了令夏莉雅熟悉的呼喊声。那是瑞亚拉家族的侍从,夏莉雅在出发前借助近卫骑士的信鸽,向他们传递了信息。现在的他们履行自己的义务,到城门前来接应了。

“我看到你们了!康文斯!在那里等着我们就好!不用开过来!”

洛娜的回应,让这些等到焦躁的侍从们按捺住了心性。他们站在道边,等待着他们心心念念已久的大小姐,来到他们的面前。

前进着的队伍在他们的面前停步,一位穿着体面的灰发绅士赶忙近前,他站到了翻身下马的洛娜旁边,向她躬身表达自己的敬意。

“欢迎回家,洛娜小姐。”

“我真是想死你啦!康文斯!”

洛娜快步上前,给了康文斯一个大大的拥抱。慈祥的绅士面露微笑,抬起手来摸了摸怀中小姐的头,像是在奖励一条活泼开朗的小狗。

“那是?”

“那是瑞亚拉家族在伊斯利纳的大管家,康文斯·克雷。”夏莉雅向身边的西吉德介绍道,“他和佩兰男爵一样,都是乔治大人的肱骨重臣,是家族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摆脱洛娜的甜蜜束缚后,康文斯面向靠近而来的西吉德和夏莉雅,向骑在马上的二人致以同样的敬意。

“欢迎回家,夏莉雅小姐,还有西吉德先生。”

“您辛苦了,康文斯。”夏莉雅微笑而优雅地回应道。

“您,认识我?”西吉德指着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

“夏莉雅小姐写回家中的信里提及过您,西吉德先生。”康文斯面露微笑,向夏莉雅投以意味深长的眼神,“在那些信里,您可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夏莉雅面色微红,双眼扑朔,她内心的羞赧,不言而喻。西吉德看着身边的恋人,轻笑肩耸,他伸出了手,将她垂在身边的温热紧握。

“好久不见,康文斯先生。”艾希此刻也策马而来,在康文斯的面前停住,“看到您还这般神采奕奕,真令我感到高兴。”

“好久不见,艾希大人。感谢您关注我的身体健康,看到您现在这副精神盎然的模样,也让我心情舒畅。”康文斯恭敬地回应道,“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感谢您拯救二位小姐与水火之中,并护送她们平安归来。您弥补了我们身为侍从的失职,这一点,我们再怎么感谢也不为过。”

“我只不过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康文斯先生。”艾希谦恭道,“您真正应该感谢的,是在这漫长旅程中,陪伴二位小姐走下来的护卫们。他们才是这其中出力最多的人,值得您用真心去感谢他们的付出。”

“这是自然的,艾希大人。”康文斯点头道,“我们在城外准备了盛大的宴席,欢迎二位小姐的归来,我希望以此,来犒劳诸位疲惫的身心,也向诸位表达瑞亚拉家族的热情。”

“感谢您的好意,康文斯先生。”特雷斯此时走了上来,加入到了这对话之中,“但是对不起,请您容许我们的缺席。我们今晚就要进入到伊斯利纳城中去,这场接风宴,我们不便参与。”

“您,您是?”听着特雷斯的声音,康文斯向他看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康文斯有些吃惊,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三进行确认。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表情变得拘谨。

“不要紧张,康文斯,他不是您想象的坏人。”夏莉雅看出了这紧张的情绪,开口说道。

“不,夏莉雅小姐,您应该不知道……”

“我知道,康文斯。”夏莉雅点了点头,肯定着康文斯内心的担忧,“但特雷斯同时也是一路陪伴我们走下来的可靠朋友,正是他用自己的剑,捍卫了我们的安全,才让我们有机会,能够回到你们的身边。”

“您的话,我无从反驳。”康文斯说道,“但是他的出现,我必须要禀告给乔治大人。”

“我们权力没有否定您,康文斯先生。”特雷斯开口道,“但是还请您让之成为一个内部流传的秘密,不要扩大他的影响,招惹是非。”

康文斯看着眼神坚定的特雷斯,踌躇一番后,点了点头。

“我明白您的意思,特雷斯先生。您的要求,可以得到我的保证。”

“那这意思就是,我们要在此地分道扬镳咯。”盖伊此刻也带着梅纳一起,来到了这人群之间。

“是啊,分离的时刻终于到了。”

“盖伊!”洛娜飞快地跑到了那位似熊一般强壮的战士身边,给了他一个爱的抱抱。

“哦吼,洛娜小姐,您这是……”

“记得要少喝一点酒,不要总是让西吉德他们为难,好吗?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着想!酒那种东西,又没什么好喝的,不要总是恋恋不舍!”

洛娜的话,让盖伊有着一丝欣喜的惊讶。他为之一愣,随后痴痴地点了点头。

“还有梅纳!”洛娜松开了双臂,随后转身,又将梅纳抱住。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梅纳有些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

“记得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现在还在生长期,还有机会长高!”她叮嘱道,“要是你到最后都没有女孩子高的话,多让人笑话啊!”

“哼!多嘴!我现在就比你高好吧!”

两个人的玩闹让在场的各位都忍俊不禁,孩子们之间的童真最是能让人触景生情。

“还有你!特雷斯!”洛娜向特雷斯飞奔而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不要让自己变得太累好吗?不要给自己增加多余的束缚,你是一个好人,你也值得大家去喜欢。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低,累了的话,就好好休息!”

听着洛娜真挚的话语,特雷斯面露微笑,点了点头。他抬起手,轻抚了下洛娜的秀发,不知为何,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洛娜并没有在特雷斯的怀里停留太久,她奔向下马来的西吉德,将他放在了一切的最后。

“啊,洛娜小姐……”洛娜的热情,让西吉德差点没站住脚跟。她的脸贴在西吉德的胸前,让他的心窝痒痒的。

“不要让姐姐她失望,好吗?”洛娜没有抬头,她的声音显得沉闷,“不要让她太寂寞,好好地对待她,好吗?”

洛娜的话字字诛心,西吉德转眼,看向身边的夏莉雅。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落回到了眼前。他抬起手来,轻抚起洛娜的头。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的。”

“那就好!”洛娜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她将双手背到身后,面露微笑,看着眼前般配的二人。

“那接下来,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充足的时间与空间,让二人做最后的离别。

她和他含情脉脉地注视在一起,忐忑而又焦急地慢慢靠近。她和他拥抱在一起,鼻尖触碰,嘴唇述说着爱意,将彼此勾住。

“我会想你的,西吉德。”

“我也是,夏莉雅。”他的感情要强上千倍万倍,“我会每天想你,无时无刻地想你,我会想你想到让你厌烦,想你想到让你安心。”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二人的鼻子交错,再次相吻在了一起,这次的吻比之前来的浓烈,那述说着不舍,述说着焦虑,述说着最为真挚的感情。直到许久,晚风兴起,吹乱了她的秀发,吹得他眼迷离,他们才分开彼此,再相拥到一起。

“我舍不得你,西吉德……”怀里的她浑身颤抖着,咬着牙,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身边,我想要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想贪心地占据你的全部。”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她的辜负,只能将她紧紧抱住。可那颤抖最后还是中止了,她将他推开,抹去眼角的泪,向他投以正视。

“去吧,西吉德,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改变,去走完你的前路。”

他忍住了泪水与冲动,双拳紧握,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很快就回来。”

“我会在那里等你。”

远征的四人组翻身上马,跟上近卫骑士们的脚步。他向她最后投以致意,看着她面露笑容,双手捧起虚无的花束,渐渐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但请不要让我等太久,亲爱的。”

她的双手从胸前缓缓滑落,慢慢背到了身后。

“我们该回家了,夏莉雅小姐。”

她坐上了那华丽的马车,背对着夕阳,行驶进了那美丽的田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