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惊魂
林青最后一次看见正常的世界，是手术灯熄灭前的万分之一秒。
那时他正握着热乎的心脏，准确地说，是患者胸腔里那颗主动脉瘤破裂的器官。监护仪的警报声和三十六个小时未眠的耳鸣混成尖锐的和弦，止血钳夹住的血管仍在滋滋喷血，溅在防护面罩上的血珠倒映着无影灯，像一串猩红的星座。
“林主任！心室颤动！“
巡回护士的尖叫穿透橡胶手套的触感。林青感觉脚下的地砖突然变成棉花，视野里所有颜色开始旋转。他以为是低血糖，直到看见手术刀在托盘里跳起踢踏舞。
真正的地震波在七秒后抵达。
天花板崩裂的瞬间，林青下意识扑在患者身上。混凝土碎块砸在后背的钝痛让他想起医学院解剖课上敲开的牛胸骨，但这次飞溅的不是骨屑，而是嵌着LED灯的金属碎片。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墙上的《希波克拉底誓言》铜牌裂成两半，希腊文单词“ἀτρεκείῃ“（精准）被血污覆盖。
当意识重新拼凑时，首先苏醒的是嗅觉。腐草沤烂的酸味混合着牲畜粪便的腥臊，取代了消毒水的气息。林青睁开眼，望见墨色天幕被闪电撕开裂缝，雨帘中飘着焦糊味——不是电线短路的焦糊，而是真正的柴火烟味。
他试图撑起身子，掌心陷入黏稠的泥浆。借着雷光看清手指，医用橡胶手套变成了缠满污渍的粗麻布，指甲缝里嵌着青苔和不知名的虫壳。后脑勺的钝痛提醒他摸向痛处，指腹触到的不规则伤口边缘，分明是青砖棱角留下的创伤。
“这不可能...“他的呢喃被惊雷碾碎。三十米外歪斜的篱笆墙上，破败的蓑衣在风中摇晃如吊死鬼。雨水冲刷着夯土墙，在墙根冲出暗红的沟壑，那颜色让他想起手术室地砖上漫延的血泊。
第二道闪电劈开夜幕时，林青终于看清周遭。倒塌的谷仓露出森森木骨，石磨盘裂成八卦状，上面刻着模糊的篆文。最骇人的是东南角那口枯井，井绳上系着的不是木桶，而是串风干的乌鸦尸体，每只鸟喙都叼着枚生锈的铜钱。
“救...命...“
微弱的呻吟像蛛丝缠上耳膜。林青循声望去，柴房坍塌的梁柱下压着片月白色衣角。他踉跄着爬过去，每一步都让更多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被泼狗血的院门，写着“白虎凶煞“的桃符，还有总在月夜出现在篱笆外的瘦小身影。
扒开潮湿的稻草堆，少女惨白的脸从阴影中浮现。雨水冲刷着她额角的血痂，露出眉间一粒朱砂痣。林青的手指按在她颈动脉时，被那低于常人的体温惊得缩回手。这不该是活人的体温，除非...
“开放性气胸合并乌头碱中毒。“职业本能驱使他撕开少女的粗麻衣襟，三寸长的刀伤横贯左肋，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当他俯身嗅闻时，熟悉的苦杏仁味混着当归药香钻入鼻腔——是改良版乌头毒素，现代黑市常用的暗杀毒剂。
柴堆突然发出异响。林青扒开腐烂的稻草，油纸包裹的物件让他瞳孔收缩：全套九针，从鑱针到长针一应俱全，针尾刻着七星纹。更离奇的是毫针上残留的DNA干渍，在雷光下泛着淡蓝荧光。
“时空悖论...“他想起导师那个被学界嗤笑的课题。指尖银针突然发烫，少女腰间的双鱼佩应和般震动，玛瑙鱼眼渗出猩红液体。
解毒过程像在重演某个古老仪式。三棱针刺破少女十宣穴时，黑血在泥地上画出河图轨迹；当毫针悬在膻中穴上方，她突然睁眼，漆黑的瞳仁映出林青背后某个存在。
“阿兄...“少女染血的指尖抚上他手腕，“莫要再为我逆天改命...“
惊雷炸响，林青猛然回头。雨幕中浮现十几个晃动的光点，渐渐聚成包围圈。蓑衣斗笠的村民们举着火把，松脂燃烧的噼啪声里混着铁器相撞的锐响。
“灾星！果然是他在作祟！“独眼老妇的咒骂激起一片应和。林青认出这是记忆中的神婆，她手中桃木剑挑着的符纸正在雨中自燃，青烟凝成鬼脸形状。
里正挂着藤木拐杖上前，杖头镶着的八卦镜映出扭曲的人影：“自打这外乡人来，村里就没安生过！张寡妇难产那晚，有人看见白虎星入宅...“
“她需要立刻止血！“林青用身体护住昏迷的少女，“再耽搁会引发多器官衰竭！“
人群突然寂静，所有目光聚焦在他染血的手掌。火把照亮少女腰间玉佩，神婆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双鱼现，灾祸连！这是前朝妖妃的陪葬物！“
这句话如同进攻号角。屠户的杀猪刀率先劈来，林青抱着少女滚向磨盘后方。刀刃砍在石磨上迸出火星，震落的铜钱乌鸦砸在他肩头，腐烂的羽翼间掉出截指骨。
“快看！他在用邪术！“有人尖叫。林青这才发现少女伤口的血竟在银针引导下逆流，在空中凝成凤凰图腾。村民们惊恐后退，仿佛看见恶鬼现形。混乱中被踩碎的玉佩碎片划破掌心，林青感觉天旋地转。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穿白大褂的自己将试管液体注入古玉、手术台上少女心口的CRISPR注射器、还有戴着防毒面具的小周在实验日志上写下“第1024次循环“...
“山洪来了！“
不知谁的呐喊惊醒众人。远处传来万马奔腾般的轰鸣，村民们顿时作鸟兽散。林青抱起轻如纸鸢的少女，在暴涨的溪流中蹒跚前行。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他想起解剖课上用过的尸体，不同的是少女伤口渗出的血正渐渐变成蓝色。
破庙残垣在雨幕中显现时，林青的布鞋已被血浸透。神龛上的药师佛缺了半边脸，手中玉净瓶里插着干枯的曼陀罗。当他将少女放在供桌上时，佛眼突然流下血泪。
“坚持住...“林青用嘴撕开衣襟，发现少女锁骨下方浮现电子纹身般的编码：TC-1024。银针刺入内关穴的瞬间，整座庙宇剧烈震颤，壁画上的飞天纷纷坠落，露出后面锈迹斑斑的金属舱门。
少女突然睁眼，瞳孔中闪过数据流的蓝光：“警告，时空锚点异常...“她的声音变成机械合成音，“启动清除程序。“
林青被掐住咽喉按在墙上，后脑撞开的暗格里滚出个真空试管，标签写着“CRISPR-Cas9-Ω“。濒死之际，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少女眉心朱砂痣上。
仿佛按下暂停键，少女眼中蓝光熄灭，软倒在他怀里。破损的玉佩突然发出蜂鸣，玛瑙鱼眼射出全息投影：穿着防护服的自己正在给手术台上的少女注射，而那张脸——
正是此刻怀中的沈秋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