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临轩册命 突遭横祸
楔子
成化十一年,五月,丁卯。
自悼恭太子死后已有六年之余,宪宗一直未有子嗣,朝廷内外皆为此担忧。
一日,宪宗坐于镜前命太监张敏为其梳头,见镜中自己未衰先老,宪宗不由得悲叹:“朕已老,可惜未有皇子!”
张敏听完先是一怔,后又在痛苦中思索着自己的抉择——说,还是不说?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奉命前去除掉一个孩子,面对孤苦无助的母子,他违背命令选择了良知。五年之中,他与这个孩子朝夕相处,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他同样深知,随着孩子的长大,事情总有一天会暴露。
只有让这个孩子获得孩子的承认,孩子才能活下去。
而眼下正是良机。
他同样也明白,一旦说出真相,以贵妃的权势,他将必死无疑,真相大白之日即是死期来临之时。
“奴才该死,陛下有皇子。”张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毅然决然的说道,在求得皇上的恩典后,他这才娓娓道出皇子身在何处。
得知自己有一个已经五岁多的皇子,正在后宫的安乐堂内玩耍,宪宗当日就摆驾西内,派太监前去迎接皇子。后又命令太监怀恩到内阁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群臣听后皆大欢喜。
只有一人例外,后宫中的万贵妃已经愤怒得几乎丧失理智,复仇的欲望在她心中猛烈的膨胀,那些欺瞒自己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个月后,皇子生母淑妃暴病死去,张敏吞金自杀,安乐堂内的所有宫女、太监全都杖毙。
第一章
成化十一年十一月,皇子朱佑樘被立为太子。
宫内礼乐甚隆,即便是身处后宫的妃子也能听得清楚,盛大而又高亢的钟乐,好似能穿透云霄,普天同庆!
“吵死了——”在雕龙镂凤的金丝楠木贵妃榻上,万贵妃双手掩耳,深恶痛绝的怒吼道,“让他们停下来,本宫的头要裂开了!”
宫里的下人面面相觑,此乃临轩册命,何人敢去叫停,一时间奢华的昭德宫内无一人敢喘气,皆是俯首跪地认罪。
“一群没用的东西——”万贵妃抓起塌上的金丝玉枕朝着地上的奴才砸去,“还不去叫汪直来!”
贵妃一怒便有人要遭殃,只要死的不是自己,恁凭谁被抄家灭门,那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此时,贵妃手上的金丝玉枕正好砸在一个宫女头上,人当场毙命,死状惨烈,头骨都被砸得凹陷进去溅了一地的血腥子。
“还不快将这些脏东西收拾干净!”汪直一脚踏进殿门,便厉声呵斥道,“脏了娘娘的眼睛!”
转而便软下声音,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神情,此时变得如和风细雨般谄媚:“娘娘消消气,切莫气坏了身子,杂家这就去把那帮庸医给收拾了,看他们日后给娘娘请脉时还敢不用心!”
莫要说汪直能讨得贵妃欢心,全凭他这副阿谀奉承的奴才嘴脸,娘娘又怎会有错,错的全是那些对娘娘不尽心之人,而他亦能借此机会排除异己。
万贵妃并未应声,便是默许了。
宫内正值当差的太医不能动,无需他亲自动手,自然会有鹰犬为其效力,此人正是锦衣卫百户韦瑛,亦是汪直心腹。
暖阳在天,天地间金灿灿一片,甚是明朗。北镇抚司内一支不足二十人的队伍,人手一柄刀,神色肃然,杀气腾腾。
“走!”韦瑛一声令下,队伍霍地转了个方向,往外奔将出去。
锦衣卫原是皇帝亲卫,直接受命于皇帝,如今却与奸佞小人沆瀣一气,祸乱朝政不说,更是将手中的寒刀朝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今日,不在太医院当差者有两人,太医刘文晏与副院使盛杰,于是,一支人马直奔城北的民巷,先是血洗了刘家,刘家七口,上至年迈高堂,下至垂髻小儿无一人幸免。
“大人,活不及家人啊......”
家中突遭飞灾横祸,刘文廷垂泪悲恸,仰天痛哭,且不问自己所犯何罪,他那五岁小儿就这般死在寒光凛凛的利刃之下,何其悲惨!
盛家与刘家不过一炷香的脚程,盛杰在听到风声后,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今日乃是小女八岁生辰,他与院使告了假,这才得以留在家中为小女庆生。
“老爷,不好了......”周平气喘吁吁的跑进大堂,顾不上老爷,夫人正与小姐研讨医书,他喘着粗气,神色慌张的脸庞涨得通红,“不......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盛杰抬起头看他一眼,瞧他这副即将要大难临头的惶恐模样,不免觉得失了稳重。
“锦衣卫去了刘太医家中!”周平一路心惊胆颤地跑回来,他虽跑得快,但两腿虚软无力,路上更是摔了两跤,“杀......杀了......”
“都杀了?”盛杰沉下脸问道,据他所知刘太医安守本分,并非是作奸犯科之人。
周平猛力点头:“老爷......”
不等周平把话说完,盛杰似乎已经猜出刘太医所犯何罪,他虽脸色在骤然间变得煞白,但神情依旧是镇定自若,锐利的眼底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算计。
“周平,你去趟商府,晚些时候回来。”
“老爷,不应该是早去早回吗?”周平一脸不解的问道,老爷让他去商府,想必是想请商大人为刘太医家的灭门惨案主持公道,只是他不知如今的官场奸佞当道,还有何公道可言!
“快去!”盛杰见他呆若木鸡,不由得呵斥道。
周平的腿这会儿还软着,听老爷这么一呵斥,他一个趔趄险些再摔一跤,周平突如其来的滑稽动作惹得盛淼在一旁低声偷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周平回头憨憨一笑,再度涨红的脸上甚是难为情。
“脚......滑了......嘿嘿......”
小盛淼今日正值八岁,生得水灵俊俏,一颗七窍玲珑心甚得盛杰喜爱,盛杰时常在心中感慨,盛淼若是男儿身该有多好!
盛淼好读医书,三岁能识字,五岁能识药草,不到八岁便能将《内经骨空》、《灵枢》熟记于心,有过目不忘之本事,女儿家多好女红,盛淼亦是如此,不过她手里的针并非是在锦帛上刺缀,而是在人体的穴位上行针。
方才,盛杰便是在考查女儿,行针时若刺之不得气该如何?
小盛淼对答如流,口齿清晰的回道:“针后经气迟迟不至者,多因正气虚损、经气衰弱的表现,可行针候气、催气。”
一对灵力灵气的杏眼,扑闪扑闪的望向爹爹,那清澈透亮的眸光无惧、无畏,亦带有几分自信。
“又该如何候气?”盛杰满意的点头继续问道。
“留针候气,需有耐心,不可操之过急。”
盛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满脸慈爱地抚了抚女儿的脑袋道:“行针的手法......”
“提插法与捻转法。”
说完,她便从袖中取出银针包,小巧的银针包有三折,二寸五分宽,四寸长,面上绣着兰花,摊开后的格子里插有长长短短的银针二十有余。
“我来给阿娘行针瞧瞧。”明亮的眸子里带有几分期许。
“不了......”
盛夫人怕疼,未说出口罢了,倒是让盛杰给瞧了出来,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正巧此时周平着急忙慌的闯入堂内,硬生生的将这幕温馨画面给搅了。
周平走后,盛杰神情凝重的交代夫人:“去将后院的麦冬叫来。”
麦冬乃是家中婢女,瞧上去与小盛淼年龄相仿,实则比小盛淼大上两岁,盛杰又突然叫住夫人:“将淼儿的这件新袄给麦冬穿上,就说是做了两件。”
小盛淼颇为不舍的解开盘扣,将身上这件粉色绣花白毛边襦袄脱了下来,在递与阿娘时,带着些许委屈的眸子里闪出泪花,小手更是紧抓着襦袄不肯松开。
“一件衣服而已。”盛杰怎会看不出女儿对新衣的不舍,他拉回稚嫩的小手,语重心长的对小盛淼说道,“淼儿若是喜欢,明儿多做两件。”
今日若是无事,那也不过是失了件衣裳,若是有难,衣服尚能换下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