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梦捕捉师2:剃刀之眼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藏凶记

01.突然造访的怪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匆匆赶到蜂鸟书店,见到了那位等候多时的咨询者。

他叫吕斌,今年三十六岁,职业是中学地理老师。

他说。他是在电视里看到了我参与的《心理与梦境》的访谈后,决定找我咨询的。

在此之前,我们通了电话。

其实,得知他的咨询内容与梦境有关后,我有过犹豫。不过,他的言辞恳切,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思忖再三,我还是接下了这起咨询。

简单的寒暄过后,吕斌仍旧有些拘谨:“其实,在找到你之前,我也犹豫了很久,我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梦而已,我和妻子提起过,她也说梦都是虚幻的,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够当真呢,她还嘱咐我不要胡思乱想,我也这么安慰自己,但是这个梦反复出现,我越来越在意,它甚至开始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了。”

“所以,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答案?”我问他。

“是的。”他干涩一笑,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在梦里看到了一场凶杀案?”我继续着这个话题。

“没错,我看到一个男人杀死了一对母女。”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准确地说,他是放火烧死了她们!”

纵火杀人。

我在笔记本上轻轻写下:杀梦?

在之前经历的邢鹏的案例中,我曾介绍过这种梦境。

在梦境学里,有关杀戮的梦境被统称为杀梦,它是释放性梦境的一种表现形式。

不过,杀梦并不可怕,几乎每个人都做过这种梦,它的出现和童年创伤、生活压力以及人际关系有着密切联系。

通常情况下,杀梦是缓解梦者情绪或压力的一种方式。

“能简单描述一下梦境内容吗?”我缓缓推进。

“哦,那个梦,是从一条楼道里开始的……”吕斌回忆道,“楼道又窄又暗,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那个人影走到一扇门前面,然后打开了它。我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虽然看不到他的容貌,但是我感觉他应该是一个中年人。”

“你继续。”我示意性地点了点头。

“他开门之后,穿过了客厅,径直走进了卧室。卧室的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像一对母女,她们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他继续道,“虽然卧室里没有开灯,但是窗外的月光非常明亮,我基本可以看清房间内的一切。”

“你继续。”跟随吕斌的视角,我似乎也走进了那个房间。

“当时,我以为这里是中年男人的家,女人和女孩就是他的妻女。没想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他走到窗前,掏出一个打火机,竟然想要点燃窗帘。我吓坏了,想要叫醒她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说到这里,吕斌突然停住了。

“后来呢?”我低声问道。

“就在中年男人点燃窗帘的时候,他不小心碰掉了窗台上的八音盒,盒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吵醒了小女孩,她尖叫起来,年轻女人也被惊醒了,她看到了中年男人,她一边招呼小女孩逃跑,一边和中年男人厮打起来。”吕斌的语气越发急促起来,“这时候,小女孩想要出去求救,却突然摔倒在地,昏了过去。年轻女人抄起一个烟灰缸朝中年男人砸去,中年男人却轻松闪过,他一把夺过烟灰缸,一击将年轻女人击倒,她倒地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此时,卧室里的火越来越大,中年男人锁上卧室的门,匆忙离开了。”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嗯,结束了。”

没错,这确实是一个很典型的杀梦场景。

不过,我仍旧需要更多的信息和线索。

“这个梦境出现多久了?”

“嗯,自从我出车祸后吧,这个梦境几乎每天都会出现。”

“车祸?”

“一个月前,我和妻子驾车外出,由于超车不慎,撞上了灯杆,我当即昏死过去,醒来后,我仍旧感觉头部很痛,医生说是撞击导致了中度脑震荡,需要长期休养。”吕斌解释道,“也就是在我醒来后不久,我就开始做这个梦了,一直持续到现在,我问过医生,他也无法准确解答,只是说这可能与脑震荡有关。”

“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梦境内容都是一样的吗?”

“基本上一样。”

“在此之前……”我话锋一转,“我指的是你小时候或者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出现过这个梦境或者类似梦境?”

“实不相瞒,虽然我今年三十六岁,但是,实际上,我只有六年的记忆。”

“六年的记忆?”

“我是一个失忆症患者。”

吕斌解释说,六年前,他曾经在见义勇为营救落水女性的过程中,因体力不支,沉入水中,后来经过抢救醒了过来,却丧失了记忆。

医生说,由于长时间沉入水中,大脑缺氧引发脑细胞死亡,继而导致失忆。

这种失忆是全盘性的,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活背景和社会关系,对他而言,自己就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婴儿。

后来,通过家人朋友的不懈努力,他逐渐接受了他们为他拼凑出的完整“吕斌”,也慢慢习惯了这个身份。

“不好意思。”我略显尴尬地笑笑。

“这没什么的,我早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吕斌耸耸肩,“再说了,我现在过得也不错呢。”

“我想在你失忆之前,也可能做过类似的梦境,只不过当时的你没有在意而已。”我推测道。

“或许吧。”吕斌应声道。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在笔记本上勾掉了“杀梦”两个字。

从内容上来说,这确实很符合杀梦的场景特征。

但是,通常情况下,杀梦作为释放情绪或压力的方式,不会持续出现在第一层次梦境中,更不可能连续出现一个月之久。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梦,吕斌看到的就是真实的纵火杀人场景,当时的他在无意中目睹了这一切!

这是第二层次梦境中真实存在的画面,它在通过第一层次梦境释放信号。

不过,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

即使是更深层次的梦境在释放信号,就像在邢鹏的案例中,他也是年幼时无意中看到了夫妻杀手正在杀害自己母亲的画面,但是,画面是模糊的、间断性的,像吕斌这种清晰且持续的情况并不符合常理。

即便如此,我仍旧偏向于这种可能。

毕竟,吕斌曾因大脑受损而失忆,记忆可能并未全部消失,而是被封锁了起来,突然遭遇的车祸引发了脑震荡。

或许就是脑震荡影响了被封锁的记忆,让这个画面从第二层次梦境中持续地向第一层次梦境进行了释放。

02.梦中暗藏着一起陈年纵火案……

关于我的这个猜想,吕斌接下来的话也从侧面证实了他的梦境内容非同寻常:“其实,这个梦境真正困扰我的并不是它的内容和连续出现,而是我怀疑看到的一切不仅仅是一个梦……”

“不仅仅是一个梦?”我抬眼看了看他。

“我怀疑,这一切很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吕斌思忖了片刻,“而我,曾经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

那一刻,我们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继续问道。

“三天前,母亲过来看我,我们闲聊的时候,我说起了最近经常做一个纵火杀人的怪梦,还问她在我小时候,是否发生过什么火灾案件。”吕斌喝了一口冷掉的苦咖啡,“母亲想了想说,在二十多年前,她带我在外地打工时,确实遇见过一起火灾,由于时间过去太久了,她只记得火灾地在S省,具体地点和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梦里的一切就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分析道,“毕竟,你患有失忆症,大脑又受过伤。”

“正因如此,我才想要请你帮忙确定这个梦境的真伪,你是心理咨询师,又擅长梦境的潜入和梦象的解析,如果我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就是母亲说到的那起火灾,我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如果这仅仅就是一个梦,我也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了一年前的邢鹏,当时的他也是如此恳切地希望我能潜入梦境,寻找线索。

虽然仍有犹豫,但是在慎重考虑之后,我还是答应了吕斌的请求。

在此之前,我向他做了简要说明:“虽然这个梦境每晚都会出现在你梦里,但是我的潜入不一定会成功观察到它,即使观察到了,找到了线索,它也只是作为一种参考依据,仅此而已。”

吕斌应声道:“我明白。”

我将潜梦安排在了三天后,并嘱咐他保持情绪稳定,不要有心理负担。

离开书店之后,我和Naomi通了电话,通知她三天后有潜梦任务,让她提前准备。

当天晚上,我和吴岩一起吃饭的时候也聊到了吕斌的咨询和他的梦境。

“你不会怀疑,这是一起真实的杀人纵火案件吧?”吴岩夹了一口菜,问道。

“我只是这么怀疑,一切还要等潜梦之后才能有结论。”我喝了一口荔枝饮,“如果真的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免不了要请你帮忙的。”

吴岩一边埋头吃饭,一边低声碎碎念。

“老吴,你自言自语什么呢?”我问他。

“祈祷呗。”吴岩无奈地笑笑。

“祈祷什么?”

“祈祷这一切只是吕斌的胡思乱想而已,我可不想再帮你调查了。”

“忘记告诉你了,今晚这一顿就是请你帮忙提前支付的报酬。”我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到时候你不想帮忙,你可能就要把饭费退还给我了。”

“你小子太无耻了!”吴岩无奈地摇摇头。话音刚落,他便一脸和悦地招呼道:“服务员,点餐!”

“喂,这一桌子菜还不够吃吗?”我一惊。

“既然这是提前支付我的报酬,我当然要一次吃到爽了!”吴岩狡黠地说。

这时候,服务员走到餐桌前,吴岩指着菜单说:“澳洲牛小排、黑金鲍鱼、牛肉刺身、砂锅海参、鹅肝、黑松露和牛、帝王蟹三吃,各来一份,最后再来一瓶梅子酒!”

我一时哭笑不得,没想到竟然被吴岩“算计”。

“你点这么多,就不怕吃坏身子啊!”等服务员离开,我感叹道。

“吃不了我可以打包啊!”吴岩淡然一笑。

“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我恍然大悟道。

“说实话,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吴岩边狼吞虎咽边点了点头。

三天后的晚上,我和Naomi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吕斌居住的公寓,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在家。

我简单交代了吕斌两句,他便服用了助眠药物,回到了卧室。

在等待药效发挥作用的这段时间,我和他妻子在客厅简单地聊了聊。

她说起了一个月之前的那场车祸,也说到了吕斌口中反复出现的那个梦境。

另外,她还提到了吕斌当年见义勇为的事情:“其实,我就是当年那个被他救下的落水者。”

这倒是让我很意外。

“当时,我和陌生路人发生了争吵,被对方推入河中,吕斌正好路过,立刻跳下河救我。”她回忆道,“我由于太过惊恐,拼命抓着他,没想到他在将我推到河边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沉入水中,后来被另外两个路人救了上来,抢救之后虽然脱离了危险,大脑却因此受到损伤,还失去了记忆。”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我打听得知,因为失忆这件事,女朋友和他分手了,他也失业了,父母从外地过来照顾他。他的精神状态也很差,甚至想要轻生。”她落寞地说,“他是因为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你嫁给了他?”Naomi抬眼看了看她。

“没错!”她点了点头,“起初,我确实是出于报答的心态来帮助他的,我和他的父母一起帮他拼凑记忆,让他接纳曾经的自己,也让他开始新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互生情愫,确定了恋爱关系,最后我就嫁给了他。”

“虽然他失去了记忆,却因此收获了你和新的生活。”Naomi感慨道。

“是呢!”她欣慰地答道。

随后,我和吕斌都感到了倦怠,便相对躺好。

吕斌的妻女离开后,Naomi为我们佩戴好了仪器,我便再也抵挡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

漫长的等待后,我被那股熟悉的触电感叫醒了。

我倏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逼仄昏暗的楼道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从我的身边经过,他走到一扇防盗门前,轻松地打开了它。

我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吕斌向我描述的那个场景。

这让我很兴奋。

我起身跟了过去,随他走进了房间。

中年男人站在玄关处稍作停留,像是在同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自顾自地窃笑了两声,随后穿过客厅,径直朝卧室走去。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不,准确地说,是我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包括周围的一切。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好像戴着一副镜片上蒙着雾气的眼镜,勉强能够分辨眼前的一切,却无法做到细致地观察。

这时候,中年男人走进卧室,我也快步跟了进去。

卧室的床上躺着两个人,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她们睡得很熟,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

这时候,中年男人走到窗前,轻轻拉动了窗帘,随后摸出一个疑似打火机的东西,点燃了帘纱,几乎是同时,有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

那个小女孩就醒了,她看到了中年男人,发出了尖叫,年轻女人也随之被惊醒。

紧接着,年轻女人起身和中年男人厮打起来,小女孩跳下床想要跑出去,冲出卧室的瞬间,却被中年男人一击击倒,年轻女人冲过去试图救起小女孩,中年男人趁机用重物将她也打倒了。

她躺在那里,没有了任何动静。

我不知道她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容不得我多想,中年男人就将年轻女人和小女孩全部拖回了卧室。

此时,卧室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关上卧室门,迅速离开了。

他出门的瞬间,我进入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仍旧是那个中年男人。

他伏在桌前,似乎写着什么。

墙壁上挂着很多彩色的,像是奖状的东西。

我的视野仍旧被一层怪异的模糊感所覆盖。

03.同时出现在两个梦境层次的怪梦

就在我缓缓靠近、试图近距离观察他的时候,突然被一种强烈的扭曲感侵袭,五脏六腑扭在了一起。

我知道梦外的Naomi正在加强电流,试图送我进入第二层次梦境。

我感觉身体急速旋转着,当这种旋转停下来的时候,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起来,强悍的压力正疯狂挤压着我的体腔。

梦压和突然变得清晰的视野告诉我,我已经进入了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

虽然我被梦压包裹着,但是并未像之前潜入深层次梦境那么痛苦。

抬眼的瞬间,我意识到自己竟然再次回到了那条逼仄昏暗的楼道!

这时候,那个中年男人从我的面前经过,走到那扇防盗门前,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努力平衡着身体,跟随他进入了房间。

他确实戴着帽子和口罩。

帽子是那种工帽,分不清是深蓝还是黑色,口罩就是普通的一次性口罩。

他个子不高,体形中等。

他进门后,站在门前低声说着什么,虽然我的耳朵里充满杂音,但还是隐隐分辨出那是某种方言,紧接着就是一阵窃笑。

我环视一周:这是一套旧式公寓,应该是两室一厅,只是空间很小,客厅和餐厅混合在一起,并没有明确区分。

我看到餐厅桌上放着一块吃过的蛋糕,旁边还有一个生日帽和散落的生日蜡烛。

中年男人快步穿过客厅,一左一右两间卧室,虽然门都关着,但是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右边那间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看到狭窄的小床上躺着两个人:年轻女人和小女孩。

床头背景墙上整齐地贴着很多奖状,还有一张合照,就是年轻女人和小女孩,她们应该是一对母女。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假期乐园(小学版)》。

皎洁的月光不动声色地透窗而入,正好打在对面的墙上,时钟指示着凌晨一点。

这时候,中年男人摸出打火机,缓缓地伸到窗帘下面,点燃了帘纱。

或许是不小心烧到了手指,他快速抖落了打火机,却意外地打掉了窗台上的水晶球摆件。

摆件掉落的声音惊醒了小女孩,她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中年男人,立刻发出了尖叫声。

年轻女人猛地坐起身,短暂的对视之后,她冲上去试图拖住中年男人,并招呼女儿趁机逃跑。

中年男人身手敏捷,一击即中小女孩的后颈,她当即倒地。

年轻女人见女儿被击倒,发出嘶吼,拼命和中年男人厮打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年轻女人竟然扯掉了中年男人的口罩。

那一刻,她充满了惊愕。

我也看清了,中年男人的嘴角有一颗痣。

也就是这个间隙,中年男人抓住年轻女人的头发朝着门上撞击,年轻女人胡乱抓起一个玻璃摆件猛地锤击了中年男人的额头。

中年男人踉跄了一下,一把夺过摆件,对准年轻女人的额头就是一击,她应声倒地。

中年男人暗骂两句,便将年轻女人拖回了卧室。

此时,卧室里已是大火肆虐。

中年男人快步离开,我想要跟上去,却发现脚下一软,陷了进去。

我抬眼之时,眼前的公寓变成了超市。

我知道,梦境场景已经切换。

这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虽然仍旧戴着口罩和眼镜,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纵火犯”!

他买了很多速食品,走到前台结账,而吕斌就一直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对方。

中年男人离开后,吕斌也跟了出去。

我本想一起出门的,却发现身体不自觉地快速后退。

我知道,潜梦时间已到。

我醒来的时候,吕斌仍旧睡着。

我稍做休息,嘱咐了吕斌妻子两句,便和Naomi离开了。

Naomi送我回家之后,我和吴岩通了电话。

“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潜梦找到线索了?”

“算是吧。”我坐在飘窗前,看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我确实在吕斌的梦境看到了他描述的那个场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竟然先后看到了两次,分别在他的第一层次梦境和第二层次梦境。”

“这有意思了。”

“虽然是同一个场景,但是第一层次是简略且模糊的,第二层次则是清晰且完整的。”我稍稍停顿,“通过吕斌的叙述,我推测他看到的场景应该是第一层次的那个。”

“你不是说,第一层次梦境是大脑对于近期事件的回放或者变形表现,第二层次梦境则是被掩埋或遗忘的深远记忆吗?两个不同层次的梦境,梦境属性也不同,怎么可能出现同一个梦境场景?”

“没错,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还有其他怪异的地方吗?”

“场景内容基本一致,就像吕斌所说的,那个中年男人纵火烧了那对母女。”

“你认为,这是一起纵火杀人案?”

“第二层次梦境的内容是无法做出修改的。从理论上来说,应该确有火灾案件发生,至于案件性质,意外失火还是纵火杀人,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至于我,更倾向于后者。”

“那么,吕斌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呢?”吴岩分析道,“他是,目击者?”

“其实,我在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里,还看到了另外一个场景。”我答道。

“另一个场景?”吴岩追问道,“什么内容?”

“当时,那个中年男人在超市购物,而吕斌就躲在角落里观察对方。”我若所所思地说,“因此,相比目击者,我感觉吕斌更像一个跟踪者,他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在跟踪观察那个男人。”

“这么说,你打算核实这起案件了?”吴岩说中了我心里所想。

“如果案件是真实发生的,应该早已定性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不论意外还是故意为之,我们都得确认一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了,这一切都得拜托吴大科长了!”

“这世界上果然没有免费的晚餐呢!”吴岩也笑了。

次日一早,吕斌便来到了咨询中心。

我并没有隐瞒,将昨晚的潜梦过程一一告知了他。

“这么说,我确实曾经无意中目睹了一起纵火杀人案,甚至还偷偷跟踪过那个纵火犯?”听完我的话,吕斌非常激动。

“目前,我也只是这么怀疑。”我尽量措辞严谨。

“但是,我从来没有听母亲提起过类似的事情。”吕斌困惑地看向我。

“或许,当时你并没有选择将这一切说出来,而是藏在了心底,后来你出了意外失忆,这些也就都被忘掉了。”我推测道。

“或许是吧。”吕斌叹息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确定这起案件的真实性。”我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拜托了市公安局特案科的吴科长帮忙核实了。”

04.意外失火案,还是纵火杀人案?

关于这起案件,除了吕斌母亲提及的,此次火灾事故发生在二十年前的S省某地,我在潜梦中也观察到了若干线索:

其一,案发时间:结合中年男人的衣着,我推测当时很可能是春秋季;当晚有明亮的月光照进房间,我看到窗外的月亮是满月,时间应该是农历十五左右;另外,中年男人点燃窗帘时,墙上的时钟显示是凌晨一点钟。因此,案发时间是春秋季某月农历十五左右的凌晨一点钟;

其二,年轻女人和小女孩的身份信息:通过卧室背景墙的照片推测为母女关系;客厅有吃剩下的蛋糕和卡通生日帽,说明小女孩刚刚过完生日,她的生日可能也是农历十五左右;另外,床头柜上有一本《假期乐园(小学版)》,结合她的身形,我推测她的年龄在八岁至十二岁,年轻女人的年龄则在三十岁至三十五岁;

其三,中年男人的身份特征: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体形中等,通过工帽推测,社会阶层不高,很可能从事体力工作;他嘴角有一颗痣,很可能是近视,额头有伤疤(被玻璃重物击打)。

其四,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的关系:当时他是用钥匙开的门,轻车熟路地进入卧室,包括后来和年轻女人厮打,被对方扯掉口罩,从年轻女人的惊愕表情等信息分析,他们很可能认识,推测互相认识,甚至是熟识。

三天后,我接到了吴岩的电话,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线索。

他联系了在S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工作的朋友,拜托对方帮忙查询,对方共计查到了一百三十五起疑似案件,通过交叉比对“案发时间”和“死者身份信息”,最终将案件范围缩小到了三起。

随后,我在吴岩那里看到了三起案件的死者照片,在那些死者之中,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对母女:没错,就是她们!

1997年3月24日(农历二月十六)凌晨,在S省北港市北郊县的城建小区发生过一起火灾引发的死亡案件。

死者是郭欣慧和郭淼淼,二人系母女关系。

郭欣慧,女,1965年12月19日出生,北港市金城县人,住北港市北郊县的城建小区1号楼402室,死亡年龄三十二岁,生前是北港市北郊县第三幼儿园教师。

郭淼淼,女,1986年3月25日出生,北港市金城县人,住北港市北郊县的城建小区1号楼402室,死亡年龄十一岁,生前是北港市北郊县曙光小学四年级学生。

案件性质为意外失火致人死亡。

我将这个信息告知了吕斌,他也非常激动。

随后,我们在吴岩的陪同下赶到了北港市的北郊县。

接待我们的是北郊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周景鹏。

“其实,我对那起案件挺有印象的。”说起那起案件,周景鹏感叹道,“发生火灾的城建小区离我家不远。”

我和吴岩看向周景鹏。

“那天,我听到消防车的鸣笛后,立刻就赶了过去。”他回忆道,“起火的是1号楼的402室,报警的是住在楼下的邻居。”

那一刻,我和吴岩跟随周景鹏的回忆,仿佛回到了那个他描述的现场。

“当时,火势已经很大了,我赶到的时候,消防车还没有来,我就指挥住户们撤离。虽然我和几个邻居也试图进入火场救人。”周景鹏继续道,“奈何火势太大,我们没有成功,后来消防人员赶到才控制了火情,扑灭了大火。”

“现场情况呢?”吴岩问道。

“还能怎么样呢,大火之后,一片狼藉。”周景鹏叹了口气,“最后,我和同事进入了现场,在卧室中看到了已经烧焦的郭欣慧母女,随后将她们的尸体带回公安局,做了尸检,二者均死于大火导致的窒息。法医也说,除了郭欣慧的额头有一处伤痕,母女二人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至于郭欣慧额头受伤,怀疑是慌乱之中撞到了重物导致的。”

“因此,你们认定这是一起意外?”我提问道。

“当然了。”周景鹏点了点头,“当时警方进入郭欣慧家的时候,防盗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且室内窗户也都是从内部锁好的,基本排除了外人进入的可能,现场被大火烧毁,没有什么可提取的证据了。因此,我们怀疑很可能是她们母女用火不当,引发了火灾。加之当时已是深夜,楼里的住户也不多,致使她们母女命丧火海。另外,有邻居称,当天是郭淼淼的生日,他们看到了郭欣慧和郭淼淼回家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小蛋糕。”

“现在,那个小区还在吗?”吴岩又问。

“早就拆了,有十多年了吧。火灾发生后不久,楼里的住户们便陆续搬走了,隔年那里就拆了,建了一家商场。”周景鹏话锋一转,“话说回来,这就是一起普通失火案,你们为什么要调查这起案件呢?”

我和吴岩对视了一眼,吴岩说明了来意。

“你们说,这案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周景鹏听后,也是一脸惊愕。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可以确定那是一起纵火杀人案!”我坚定地说。

“你没有证据,为什么还那么肯定呢?”周景鹏反问道。

“因为,我看到了一切!”我回道。

“你是目击者?”周景鹏又问。

“我不是。”我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目击者,那你是怎么看到的?”周景鹏步步紧逼。

“我……”我犹豫片刻,“我是在梦里看到的。”

“梦……梦里?”周景鹏先是一愣,而后笑了。

面对他的质疑,我并未在意,吴岩补充道:“老周,我知道,虽然这听起来很扯淡,但我可以保证,这一切是真实的。”

随后,吴岩向周景鹏介绍了我的身份,也说到了吕斌的梦境。

周景鹏听后,问道:“按照你们所说的,当年,这位吕先生和他的母亲就住在这里,年幼的他出于种种原因,跟踪了一个中年男人,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意看到了这起纵火杀人案,可能是出于恐惧,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并未向警方提供线索,他成年后因为意外失去记忆,包括这件事,不久之前的一起车祸引发了脑震荡,再次激起了关于他对这场火灾的记忆。”

我点了点头:“基本是这样。”

周景鹏担忧道:“只是,这起案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楼没有了,住户也都不知道搬哪儿去了,唯一留下的就是这份卷宗。那么,你们打算怎么找人呢?”

我指着那本被复印的卷宗,说:“我们就从当年做过笔录的邻居们查起!”

05.被修改的第二层次梦境和疑似纵火犯初现

通过当时北郊警方所做的十二份证人笔录,我们辗转联系到了其中十人。

对于当年的火灾,只有四人表示有记忆,其余六人则说记不清了。

当然了,也可能是他们不想和警方扯上什么关系才这么说的。

不过,这四个人也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我推测他们的梦境之中或许隐藏着蛛丝马迹,只不过,潜梦的危险性太高,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找到线索。

我和吕斌沟通之后,决定进行第二次潜梦,我想再次观察那个梦境场景。

来到北郊县的第三天,在北郊县公安局对面的宾馆里,我成功潜入了吕斌的梦境。

潜梦之前,我嘱咐Naomi,一旦我成功潜入,直接加强电流,送我进入第二层次梦境。

虽然被强大的梦压冲击着,头昏脑涨,眼眶子被血液撞得生疼,但是我的潜入还算顺利。

梦境切入点不再是那条漆黑的楼道,而是一处空荡荡的公园。

一个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在滑梯处玩耍,年幼的吕斌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这时候,又走来一个年轻女人,小女孩的母亲走过去和对方聊天,只留下了小女孩独自在滑梯上玩耍。

就在此时,吕斌缓缓走了过去,爬上滑梯,推了那个站在滑梯上的小女孩,然后他发出惊呼,小女孩的母亲以及年轻女人看到了,立刻跑了回来。

小女孩当即昏死过去,她的母亲和年轻女人也吓坏了,正巧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路过,他看到这个场景之后,抱起小女孩就奔向附近的医院。

虽然我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但是我认出了那顶深蓝色工帽。

我试图冲过去的时候,眼前的画面突然发生断层,转瞬之间,我再次置身于那条熟悉的楼道。

中年男人从我的面前经过,然后轻松地打开了郭欣慧家的门。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上次潜入的时候,楼道是昏暗的,而这一次头顶上却有一盏了无生气的白炽灯。

我没有多想,跟随中年男人走了进去,仍旧是自言自语和窃笑,他穿过客厅的时候,我看到了放在餐桌上的生日蛋糕,只不过是一个完整的、没有吃过的。

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打开了左边那间卧室的门,上一次明明是右边的!

接下来,我看到了和之前潜梦非常相似的场景。

没错,两次潜梦观察到的场景并非一模一样,只是非常相似。

比如,上一次潜梦,中年男人将打火机伸入帘纱中点燃,不小心碰掉了窗台上的水晶球摆件,因此吵醒了郭淼淼。但是,这一次,中年男人是从外面点燃了窗帘,水晶球摆件不是在窗台,而是在床头柜上,郭淼淼则是咳嗽醒来的;再如,上一次潜梦,中年男人想要逃离,郭欣慧让郭淼淼先跑,她和中年男人厮打起来,母女先后被击昏,但是,这一次,最先抓住中年男人的是郭淼淼,随后她被中年男人击昏,而郭欣慧在和中年男人纠缠的过程中,被玻璃摆件击中的不是额头而是后脑。

……

我醒来的时候,吕斌仍旧睡着。

吴岩追问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我喝了一杯功能饮料,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身边的吕斌。

我向吴岩说起了此次观察到的两个片段,一个是中年男人救人,一个还是他的公寓纵火,但是其身份仍旧成谜。

这一次的观察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困惑。

从理论上来说,第二层次梦境的内容是客观发生的,无法做出修改和植入。

那么,为什么两次潜入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同一个场景却出现了多处细节上的偏差呢?

如果我再次潜入观察,会不会还有新的变化?

一旦这个推测被验证,那我所掌握的线索将全部被推翻。

就在我被这个问题困扰之时,一个自称顾佳的女孩联系到了北郊警方,表示她的母亲就是当年做证人笔录的人之一,在得知警方重新回访后,她决定向警方提供线索。

顾佳称,当时郭欣慧母女就住在她家对面。

火灾发生当晚,她的母亲带妹妹去了姥姥家,父亲在单位值班,十五岁的她偷约了男朋友来家里,男朋友准备下楼买零食的时候,她意外发现郭欣慧家里跑出来一个人!

当时楼道里很黑,加之对方动作迅速,她并没有看清对方容貌,但是,她感觉对方应该是一个男人。

没多久,她就听到了呼叫声,这才知道是郭欣慧家发生了火灾,她和男朋友慌忙逃离。

后来,警方来找她的母亲了解情况,她本想向警察说明,又怕自己偷约男朋友的事情暴露,因此便将这个秘密压在了心里。虽然不久之后,警方将这起案件认定为意外,但是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想到那个从郭欣慧家跑出来的男人。

她怀疑,那并不是一起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杀人!

为了寻找线索,我提出了潜梦的请求。

顾佳考虑之后同意,地点必须选在她的家里。

那天晚上,我们赶到后,就在Naomi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除了顾佳和她的父母,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

那一刻,我愣住了。

吴岩见我盯着那张全家福,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径直指着那个女孩子问顾佳:“这是你妹妹?”

顾佳点了点头:“她叫顾眉。”

我追问道:“她是不是曾经受过伤……就是在滑梯上坠落?”

顾佳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岩意识到了问题,追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吴岩,解释道:“她就是我在吕斌梦里看到的在滑梯上坠落的小女孩!”

顾佳说,顾眉在九岁那年确实在公园的滑梯上坠落,幸好被及时送到附近的卫生院,随后转至县医院,虽然伤及腰椎,但是由于抢救及时,她在住院一个多月后顺利康复了。

我急忙问道:“那个送顾眉去卫生院的好心人是谁?”

顾佳低声道:“就是当时住在一楼的孟叔叔。”

我穷追不舍:“他的全名呢?”

顾佳想了想,说:“孟勤林,他叫孟勤林!”

孟勤林?

我和吴岩对视了一眼——在那十个做笔录的人之中就有这个孟勤林!

他的笔录内容大致如下:

当时,我正在客厅看电影,听到有人呼叫,才知道是四楼起火了,然后我叫醒了熟睡的家人,一起逃了出去。虽然我们逃出之后,也试图救人,但是火势太大了。随后警察赶到,让我们撤离了现场……小郭母女真是可怜,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意外……虽然我们两家没什么交集,但我听说她几年前和丈夫离婚了,才带着女儿搬到了这里,她挺不容易的,一边上班一边还要照顾孩子……

另外,孟勤林也是回忆了当年事件的四人之一。

我没想到,这个我一直没有看到正脸的中年男人就藏在当年的证人中!

06.纵火杀人案的另一种可能

由于这个重大线索的出现,我取消了对于顾佳的潜梦安排。

随后,北郊警方通过身份证号码查询到了孟勤林家的常住人口信息。

当我看到孟勤林照片的一刻,突然感到一种隐约的恍惚。

孟勤林,男,1956年7月19日出生,S省临东市平轶县人,住C省玉东市曲洲县金阳小区11号楼3单元1601室。

包莉,女,1962年5月22日出生,C省玉东市曲洲县人,住C省玉东市曲洲县金阳小区11号楼3单元1601室。

孟小京,男,1984年1月29日出生,C省玉东市曲洲县人,住C省海晏市御府天城社区47号楼2单元504室。

在听到这个信息后,周景鹏也感觉不可思议:“就算你在梦里看到了纵火场景,却始终没有看到对方的正脸,如果说这个孟勤林就是纵火杀人的凶手,那证据呢?我们总不能空口无凭地抓人吧!”

周景鹏说得没错,我们必须找到证据,人证、物证或者任何有指向性的东西。

吴岩说,由于本身就是失火案,加之时间过了那么久,想要找到实质性证据已经不太可能了,不如从孟勤林的身份信息上进行摸排,掌握完整的信息后,再做打算。

在周景鹏的帮助下,我们辗转掌握了孟勤林的工作经历。

孟勤林退休之前的工作经历非常丰富,先后在平轶县、北郊县和曲洲县工作和生活。

为了了解翔实的信息,我们兵分两路前往平轶和曲洲调查,周景鹏则负责寻找有关孟勤林在北郊县的生活轨迹。

本来,我要独自前往平轶县的,吕斌主动请求陪我一起,我欣然应允。

路上,他问我:“王老师,这个孟勤林真的就是纵火杀人的凶手吗?”

我若有所思地说:“应该是吧,不过,我们需要证据。”

他落寞地说:“如果我没有失忆,或许就能帮助你们回忆更多细节和信息了。”

我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抵达平轶县后,我们找到了当地派出所。

接待我们的民警听闻来意后,热情地帮忙寻找,最终辗转找到了孟勤林的两位邻居和一个同事。

虽然多年不见,但是提起孟勤林,他们的评价倒是非常一致:性格和善,工作踏实,最重要的是乐于助人。

孟勤林的那位同事说,他曾救过一起车祸中的一家三口,被县政府授予“见义勇为”称号,当时在县里还掀起一阵学习孟勤林的风潮。

孟勤林的邻居们也说,他还救过自家的孩子,当时孩子独自去水边玩,意外落水,正巧孟勤林下班回家,看到这一幕,直接跳入水中,救出了孩子。

联系到孟勤林在公园救过顾眉,我突然有些犹豫了。

吕斌试探性地问道:“王老师,这个孟勤林就是一个好人,他怎么可能是纵火杀人的凶手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这些猜想放进了心里。

我和吕斌回到北郊县后,吴岩和周景鹏的调查也有了结果:

孟勤林在离开平轶县之后,来到了北郊县,当时在北郊第一橡胶厂工作,家住城建小区,他曾经的同事和邻居对他评价很高,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到他的热心和见义勇为。

当时,他和楼里的住户们相处得都不错,尤其是男邻居们,吃饭、喝茶、下棋、侃大山、说段子,随性且豪爽。

由于郭欣慧是单身母亲,孟勤林和她交流不多,倒是孟勤林的妻子和郭欣慧关系不错。

如果孟勤林真的是纵火杀人的元凶,那么他的动机呢?

他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关于见义勇为,孟勤林的同事还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橡胶厂的仓库发生过原料泄漏。

当时,孟勤林冲入仓库,救出了两名值班的同事,之后还受到了橡胶厂和县政府的表彰。

后来,孟勤林和妻子离开了北郊县,回到了妻子的老家曲洲县。

回到曲洲县后不久,孟勤林的妻子突然失踪了。

他报警后,警方多方寻找也没有找到。

有人称,孟勤林的妻子坐上一辆黑色轿车离开了。

妻子失踪后,孟勤林的儿子在外地打工,后来也在外地结婚生子了。

这些年,孟勤林一个人在曲洲县生活,后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包莉。

不过,他的儿子似乎并不喜欢包莉,他们结婚后,儿子便很少和他们来往了。

就在半年前,孟勤林突然患上了一种怪病,内脏上长了很多奇怪的瘤子,瘤子生长得很迅速,药物也控制不住,后来蔓延到了身体表面。

医生说,按照瘤子的生长速度,孟勤林的身体很快就会垮掉。

我和吴岩决定即刻前往曲洲县,我必须和孟勤林见上一面!

路上,吴岩问我:“你有没有感觉,这件事挺怪的?”

我淡淡地说:“你是说孟勤林的见义勇为举动吗?”

吴岩一边开车一边说:“是啊,见义勇为本身是值得肯定的,只是,常年见义勇为似乎就有点不寻常了。”

我应声道:“没错,河边救落水儿童,橡胶厂原料泄漏救同事,公园救邻居,似乎他在哪里,哪里就会发生危险。”

吴岩应声道:“关键是每一次发生危险,孟勤林都会出现,做出见义勇为的举动。”

那一刻,我突然沉默了。

吴岩又问:“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侧眼问他:“还记得我们之前聊过,如果孟勤林是纵火杀人案的元凶,他的作案动机呢?”

吴岩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我缓缓摇下了车窗:“这样,我们反向分析一下,如果他纵火不是为了杀人呢?”

吴岩一脸惊愕地问我:“不是为了杀人,难道是为了救人吗?”

我面色凝重地说:“没错,如果他就是为了救人呢?”

吴岩不可置信地说:“救人?”

我继续道道:“准确地说是见义勇为,火海救人!”

吴岩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孟勤林一开始纵火想的并不是烧死郭欣慧母女,而只是点燃窗帘,引起火灾,再假装见义勇为,闯入火海救人,却不想在这个过程中意外惊醒了郭欣慧母女,他想要逃跑,却被郭当作了纵火犯,二人厮打起来,郭扯掉了他的口罩,可能认出了他,也可能没认出,不过,对孟勤林来说,身份已经暴露了,他必须杀人灭口,可是如果动手杀了郭氏母女,不仅会招来警方的怀疑和调查,还可能牵扯出更多麻烦,因此他选择将她们母女留在现场,只要没有致命外伤,大火可以帮他处理一切!”

说完这些的时候,吴岩都不禁惊呼:“如果真是这样,这家伙是疯子吗?”

我摆手道:“他不是疯子,准确地说,这是一种心理障碍,由于发病率极低,加之很少有人进行研究,目前还没有非常专业的资料,我将它称为施救综合征或者施救癖。”

吴岩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心理疾病。”

我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满足自己救人的欲望,先将对方置于险境之中,再施以援手,最后成功救人。三年前,我接触过一个类似的咨询案例,咨询者是一个白领,他向我说起了自身经历,他说他从小学习成绩一般,身体也不太好,很少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其实,他的内心是想要获得关注和认可的。有一次,他无意中救了邻居的小狗,邻居感谢了他和他的父母,他感到很开心,之后,他总想着如何再救邻居的小猫小狗,再后来,他感觉救小动物已经无法满足自身欲望了,便将目标转移到周围人身上,计划着如何制造危险,再救人。他试过两次,虽然成功了,但是险些被人发现,他想要停止,却无法拒绝那种兴奋感的挑逗。”

吴岩分析道:“如果这个孟勤林确实患上了你所说的施救综合征,之前那些意外落水、原料泄漏事故等等,很可能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了,案件性质也就都变了!”

那一刻,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07.对峙

当晚八点,我们来到了孟勤林所在的传染病医院。

主治医生说,孟勤林身上长的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恶性肿瘤,瘤子最先出现在内脏上,然后向表层皮肤蔓延,虽然先后进行了多次手术,但是仍旧无法控制病情。

医生也不禁感叹:“我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多次见义勇为,救过邻居,还救过同事,没想到好人没好报,现在却得了这种怪病。”

医生说每晚八点会给孟勤林注射镇静止痛药物,药物会在十五分钟后起效。因此,如果我们想要和他对话,最好尽快结束。

本来,我还想着如何进行潜梦,听闻医生给他注射镇静药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是我和孟勤林的初次见面。

虽然在此之前,我在照片上见过他了。

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孟勤林正在听广播,虽然恶疾缠身,但是他的精神状态似乎还不错。

吴岩说明了来意,他客气又虚弱地招呼我们:“二位请坐。”

我问起了当年的那起火灾,孟勤林感慨道:“我当然记得,那是一对可怜的母女……”

我又问:“您还能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吗?”

孟勤林想了想,说:“我只记得当时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有人呼救,我跑了出去,发现是四楼着火了,我先带着家人逃了出来,然后想上楼救火救人,无奈火势太大,我也是无能为力。”

我佯装认真地记录着。

孟勤林追问道:“两位同志,这起火灾过了这么久,你们为什么要重新调查呢?”

吴岩解释道:“因为有人提供了重要证据,证明当时的火灾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纵火!”

孟勤林一惊:“人为纵火?这不太可能吧。”

我补充道:“当时,住在郭欣慧家对面的邻居称,当晚她和男朋友偷偷约会,意外看到了在火灾发生前,有人离开了郭家。”

孟勤林回道:“这怎么可能呢,他家当时没人的!”

我淡然一笑:“您怎么知道当时他家没人。”

孟勤林意识到自己失言,旋即说道:“哦,情况是这样的,那家的男主人姓顾,我们都叫他老顾,他在医院上班,那天下午,我碰见他了,本来想约他晚上喝两盅的,他说晚上值班,妻子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了。”

吴岩接过话题:“你记得很清楚呢!”

孟勤林干涩一笑:“那天晚上发生了火灾,我才对那天的一切记忆深刻。”

我继续道:“当时,那个人用钥匙偷偷打开了郭欣慧家的门,随后悄悄潜入,那个邻居感觉事情不对劲,就出门看了看,结果发现那个人只是将门虚掩着,并未关紧,她当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看,后来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就侧身跟进去了,正好看到那个人在点燃窗帘,意外吵醒了郭欣慧的女儿郭淼淼,郭淼淼叫醒郭欣慧,那个人想逃跑,没想到郭欣慧和他厮打起来,他击昏了郭家母女,那个邻居随后逃回家里,看着那个人将门反锁离开……”

孟勤林倏地警觉起来,他意识到我们来者不善。

他反问道:“按你所说,如果当时那个邻居看到了这一切,为什么在警方走访时没有提供线索呢?”

吴岩解释道:“因为,她认出了那个纵火者。”

孟勤林的呼吸有些粗重。

吴岩凝视着孟勤林的眼睛:“对方不仅是她父母的朋友,还救过她的妹妹,因此,她不能那么做!”

那一刻,孟勤林突然不说话了。

见状,我补充道:“这件事在她的心里压了十多年,每天晚上她都会梦到那场大火,还有那个人纵火的场景,她既承受着目击带来的恐惧,又承受着不能为死者昭雪的愧疚,这些年,这件事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里,导致她患上抑郁症,就在一个月前,她自杀了。”

孟勤林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稍做停顿:“自杀之前,她在一个本子上写满了‘纵火杀人犯’这五个字,在本子最后一页,她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孟勤林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却还是极力克制着情绪。

这时候,我的语气倏然冷峭起来:“那个名字正是你——孟勤林!”

那一刻,我们都不说话了,病房里的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良久,孟勤林竟然笑了出来:“二位,你们在开玩笑吧,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严肃地说:“开玩笑?孟勤林,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和您开玩笑的。事已至此,您也不必隐藏了!”

孟勤林反驳道:“如果你们想要了解当年的火灾案,我已经向你们提供了所有我知道的,我能记起来的信息;如果你们继续在这里诽谤我,我会让医生请你们离开!”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药物即将起效。

我必须利用最后的时间将孟勤林逼到绝境:“您知道吗,当我们掌握了这条线索后,一直对于您纵火杀人的动机百思不得其解……”

孟勤林激动地呵斥道:“我说了出去,我不想听,滚出去……”

我仍旧句句紧逼:“您和郭欣慧母女无冤无仇,还是同住一楼的邻居,直至后来我们了解到您的很多英勇事迹,知道您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好人,救过落水儿童、救过被困在仓库的同事、救过老人和孩子等等,我突然对您的纵火动机有了新的猜想……”

孟勤林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气喘吁吁地想要下床轰赶我们:“滚……滚开,滚开!”

我毫不示弱:“其实,你只是想要纵火,让这对母女陷入危境,再施以援手,满足自己充当英雄的欲望!”

孟勤林呼喊道:“医生,医生!护士,护士!”

我继续道:“没想到,你意外惊醒了她们,郭欣慧甚至认出了你,你不能就此逃跑,你必须让她们闭嘴,不过,杀人会引起警方注意,因此你将她们锁在了卧室,让大火帮你处理一切!”

孟勤林声嘶力竭地呵斥道:“你们这群疯子,滚出去!”

我回击道:“你才是真正的疯子,那些见义勇为的事迹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你致人落水,故意泄漏橡胶厂原料,甚至让老人和孩子们陷入险境!”

孟勤林本想朝我扑过来。

那一刻,他的眼神突然涣散起来,他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瘫倒在了病床上。

看到他瘫倒在床,我蓦然松了一口气,幸好镇静药物及时起效。

而此时,提前服用助眠药物的我也有了困意。

接着,吴岩招呼Naomi进入病房,为我们佩戴好脑电波同步扫描仪。

我强撑着困意,嘱咐道:“一旦成功潜入,你直接加强电流刺激,送我进入第二层次梦境。”

08.隐藏在记忆里的杀妻案和隐藏了二十年的帮凶

我坐在椅子上,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起来。

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触电感。

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发现自己仍旧在医院里,楼道里空荡荡的,然后一阵惨烈的叫声传来,我循着叫声走进了一间产房。

手术床上躺着一个孕妇,叫声就是她发出来的,两个护士正在助她生产。

我靠近之后,发现那并不是一个孕妇,而是孟勤林!

他的肚子极度鼓胀,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开。

他向护士求助,护士说让他保持呼吸,他却惨叫道:“我感觉他们要出来了,他们要出来了,他们要从我的嘴巴里……”

他的话没说完,整个身体便被钳制住了。

一只手突然从他的嘴巴里面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两只手猛地撑开,嘴巴沿着嘴角被撑裂了!

紧接着,一个浑身赤裸、粘满黏液的小女孩从他嘴巴里探出头来。

郭淼淼!

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郭淼淼就这么从孟勤林的嘴里钻了出来。

我来不及吃惊,就看到另一双手伸了出来,那双手是郭欣慧的,她也这么破口而出了!

本以为恐怖画面就此结束,没想到孟勤林的嘴巴里竟然伸出了第三双手。

如果说孟勤林害死了郭欣慧母女,通过这么一个场景释放恐惧的话,那么第三双手是谁的呢?

紧接着,我看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从孟勤林的嘴里爬了出来,她轻蔑一笑:“你以为你杀死了我吗,我一直都活在你的身体里!”

彭婉蓉?

我认出了她。

没错,她是孟勤林的第一任妻子彭婉蓉!

几乎是同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体腔深处直冲大脑。

我恍如遭受了重击,脑瓜子嗡嗡直响,再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灯光覆盖着瞳孔,耳朵里充满了嘈杂声,强悍的梦压几乎快要将我压爆了。

虽然极力放松着身体,调整着呼吸,但我仍旧无法自由行动。

我努力坐了起来,晃动的视野平稳了许多。

孟勤林和彭婉蓉在吵架,虽然我听不到吵架的内容,但是看上去他们吵得非常激烈。

彭婉蓉似乎在质问孟勤林什么,而后者一直在试图安抚前者的情绪。

彭婉蓉仍旧非常激动,转身就要出门,就在那一刻,孟勤林突然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向了她的后脑。

彭婉蓉回身的瞬间,孟勤林又朝她的额头猛砸,彭婉蓉倒地后,孟勤林并没有停手,一直砸,直至将彭婉蓉的脸砸烂了。

孟勤林对着彭婉蓉的尸体大叫着,然后又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站在他身边的我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孟勤林竟然杀了自己的妻子!

不过,在警方之前了解的情况中,彭婉蓉是突然离家出走,说是乘坐神秘黑车离开,孟勤林报警多方寻找未果,最后还做了大家眼中辛苦的“单身父亲”。

其实,早在彭婉蓉“离家出走”之时,就已经被丈夫杀死了。

我蓦然意识到,在第一层次梦境中那个荒诞的场景内,从孟勤林嘴巴里爬出来的彭婉蓉为什么会那么说了。

虽然彭婉蓉被杀死了,但是杀妻的恐惧一直埋在孟勤林的意识深处。

紧接着,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而当视野再次明亮起来之时,我发现光源来自一盏孤零零的照明灯。

我环视四周,在不远处的仓库上看到了四个大字——利源橡胶。

这时候,孟勤林从暗处走了出来,然后,我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仓库大门。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我跟随进入之后发现,孟勤林竟然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他拧开了原料罐阀门,紧接着,大量原料泄漏了出来,而一旁值班室的两个值班工人毫无察觉。

直至仓库着火,他们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身陷火海。

而此时,孟勤林就站在仓库外面,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笑容。

没错,他笑了。

那笑容,兴奋之余又透着心满意足。

这时候,我缓缓走到了孟勤林的面前,凝视着他的脸。

接着,伴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孟勤林从我的面前经过,径直冲进了火海。

那一刻的他一定不会想到,多年以后,有人会看到他的笑脸,还有这个藏在黑暗深处的场景吧!

我之前的猜测在这一刻全部被验证了:橡胶厂原料泄漏并非意外,而是孟勤林为了满足自己施救欲望的疯狂举动!

大火吞噬我视野的一刻,我感到眼球一阵灼热。

我本能地揉了揉眼睛,场景也切换了。

我竟然再次来到了吕斌梦里的那条楼道。

这时候,戴着口罩的孟勤林从我的面前走过。

只不过,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孩子。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郭欣慧家门前。

这时候,那个孩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交给了孟勤林,孟勤林用那把钥匙开了门。

孟勤林开门进去,那个孩子紧随其后。

那一刻,那个孩子不自觉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的心陡然被揪了起来。

我认出来对方。

没错,我竟然认出了对方。

吕斌?

没错,那个孩子就是吕斌,少年时代的吕斌。

那个跟在孟勤林身后给他钥匙的就是少年吕斌。

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两次潜入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看到这个入室纵火场景,都只是那个男人,准确地说,是孟勤林的单独行为。

没想到在孟勤林第二层次梦境的同一个场景中,却出现了吕斌的身影。

我迅速跟了过去,见他们在玄关处小声说着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在吕斌的梦中,孟勤林也曾在玄关处自言自语和窃笑,当时,我还为此感觉奇怪,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是在和吕斌说话。

这时候,孟勤林推门走进了右边的卧室,就在他点燃帘纱的时候,吕斌不小心碰掉了柜子上的玻璃摆件。

这惊醒了郭欣慧,醒来之后的郭欣慧意识到了危险,拉起睡意未脱的郭淼淼想要逃跑,却被孟勤林阻拦,趁二人厮打之时,郭淼淼跑了出去,却被躲在外面的吕斌一把抓住头发,拉回了卧室。

随后,孟勤林将这对母女击昏,带着吕斌迅速离开了。

那一刻,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作案后逃离,却无能为力。

我蓦然意识到,我被吕斌骗了!

不,我是被他的梦境骗了!

我以为,当年的他或许是发现了孟勤林的怪异,观察跟踪才无意看到了纵火场景。

其实,他之所以能够如此清晰地看到整个过程,是因为他就是帮凶,只不过他将那个自己从梦中剔除了。

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少年,竟然是隐藏的作案伙伴!

我又忽然想到,在第二次潜入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时,我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将顾眉从滑梯上推了下去,导致后者受伤,随后,孟勤林挺身而出。

当时,我没有深究,如今想来,又充满后怕。

或许,那也是他们的一次完美配合吧!

吕斌随着孟勤林逃离的时候,竟然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我如坠深海。

我追出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一滑,直接跌倒在地……

09.铁箱藏尸案

当我再爬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暗的房间中,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白菜味道,我怀疑这里可能是一处地窖。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拖拉声从暗处传来。

伴随着拖拉声,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是孟勤林!

他拖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铁箱子走了出来。

我挪身过去,铁箱子里装着彭婉蓉的尸体。

虽然被砸得血肉模糊,但是彭婉蓉仍有呼吸:“放了我……我错了……我不该看你的东西……”

孟勤林站在铁箱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冷漠地丢出两个字——“晚了”。

这时候,孟勤林举起那个烟灰缸,再次砸向彭婉蓉的后脑,之后她再也没了动静。

随后,孟勤林从黑暗中拖来了水泥和沙子,就像一个装修工人,一铲子水泥,两铲子沙子,混合调配,然后将调好的水泥灌进了铁箱子中。

彭婉蓉安静地淹没在了冰冷的泥浆里,直至彻底被封死在了铁箱之中。

最后,孟勤林盖好了铁箱盖,循着一把梯子爬了上去。

就在我准备跟上他的时候,忽然感觉脚下一空,瞬间坠入深邃的黑暗……

我惨叫一声:“救我!”

睁开眼睛的瞬间,我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吴岩和Naomi。

大脑有过片刻的宕机。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脱离了梦境。

我摘下了头上的仪器。

虽然迅速补充了功能饮料,但潜梦还是给我的身体带来了沉重的负荷。

良久,我才感觉精力缓缓注满了体腔。

“看来,你这次的潜梦体验不是太美好。”吴岩淡淡地说。

“确实不太美好。”我感叹道,“本来只是想要在他的梦境寻找当年纵火案的线索,没想到,我看到的一切完全超出了预想!”

“说说吧,你看到了什么?”吴岩也来了兴趣。

“孟勤林确实是当年纵火杀人案的真凶之一。”我若有所思地说。

“之一?”吴岩也意识到了问题,“你在吕斌的梦境中不是只看到了孟勤林一个人吗?”

“没错,我在吕斌的梦境中确实只看到了他一个人。”我点了点头,“不过,在孟勤林的梦境中,我却看到了他的帮凶,而且这个人你我都认识。”

“好了好了。”吴岩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吕斌!”我斩钉截铁地说,“孟勤林的帮凶就是吕斌!”

“吕斌?”听到我的这个说法,吴岩错愕地看着我,“他……他不是目击者吗,怎么又成帮凶了?”

“他不是目击者,他是孟勤林的帮凶,在孟勤林的第二层次梦境中,我看到了当年的纵火案现场,当时吕斌就跟在孟勤林身后,是他提供了郭欣慧家的钥匙,还在郭淼淼想要逃跑的时候,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拉回了卧室……”我一一复述着我在梦中观察到的一切。

“问题是你之前说过,第二层次梦境内的一切是无法被修改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记忆都是真实的。”吴岩提出质疑,“为什么对同一个场景会有完全不同的记忆?”

“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解答,我怀疑可能和吕斌大脑受伤有关,相较之下,我更倾向于相信孟勤林的梦境内容。”我解释道。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发现吗?”这时候,吴岩话锋一转。

“另外,我还看到了孟勤林偷偷潜入橡胶厂仓库,故意导致原料泄漏引发大火,再回去施救。”我继续道,“虽然我没有观察到其他场景,但是我的推测还是得到了验证,他制造了那些危险事件,再伺机施救。”

“真是太疯狂了!”吴岩惊叹道。

“还有一件事。”我面色凝重地说,“我在他的梦里找到了孟勤林的前妻彭婉蓉失踪的秘密。”

“彭婉蓉不会是……”吴岩抬眼看看我,他猜出了最坏的结局。

“没错,彭婉蓉并非失踪,而是被孟勤林杀害了。”我应声道,“尸体很可能被藏在了某一处地窖的铁箱子里,还被浇灌了水泥。”

“他简直是畜生!”吴岩咒骂道。

我忽然联想到,在孟勤林第一层次梦境里看到的那个他“生产”郭欣慧母女和彭婉蓉的场景。

这不仅仅是他潜意识深处对于杀害郭姓母女和妻子彭婉蓉的避讳和恐惧,从梦象上分析,复活在梦里是典型的原型,经常象征着老的观念充斥着新的生命,或者是在警告梦者没有妥善解决的问题已经卷土重来。

对于孟勤林来说,这种复活场景正是后者。

他知道我们来者不善,那些深远的记忆和秘密被激活,也在透过第一层次梦境场景发出警示!

人可以控制现实中的情绪,却无法控制梦中深邃的恐惧。

虽然我在孟勤林的梦境里看到了很多秘密,但是并无任何现实的证据,唯一可能打开案件缺口的就是找到彭婉蓉的尸体。

吴岩让我守在医院,一旦孟勤林苏醒,务必设法拖住他。

后来,吴岩对我说,在当地警方的协作下,他们最先前往了孟勤林的老家。

孟勤林的邻居说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家里老宅由孟的一个堂弟代为照管,而在老宅的后院确实有一处地窖。

接着,吴岩等人找到了那间上了锁的地窖,最后在一堆杂物中看到了我提到的那个铁箱子。

那个箱子里确实灌满了水泥。

随后,在吴岩的安排下进行了剥离。

当时,孟勤林的堂弟不解地问吴岩,这水泥块子有什么值得剥离的,吴岩告诉他,这水泥里藏着他堂嫂,堂弟登时就瘫坐在了地上。

虽然过程漫长且困难,但是经过专业人员和法医的全力配合,最终成功剥离出了一具成人尸骨。

死者系女性,死亡年龄在三十岁至四十岁,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系钝器伤及后脑导致颅内出血死亡,死后被置入铁箱子内并浇灌了水泥。

同时,死者的额骨、顶骨、枕骨、颞骨及颧骨均已骨折,可以推测死者死前遭重物锤击面部及后脑,其手段极其残忍恶劣。

吴岩立刻联系了孟勤林的儿子孟小京。

当得知警方找到了疑似其母亲的尸骨后,孟小京情绪失控,失声痛哭。

随后,警方安排人员为他采集了DNA比对样本。

经过比对,确定铁箱女尸和孟小京有血缘关系,她就是孟小京失踪十多年的母亲。

至此,铁箱女尸的身份得以确定。

10.截然不同的供述

会议室内,孟小京追问我们是如何找到他的母亲的,思忖之后,我还是将事件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听后也感觉震惊:“潜入梦境找到了线索?”

我点了点头。

孟小京怔怔地问道:“所以,我父亲就是凶手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答道:“没错,警方在剥离铁箱的时候,发现了两枚可疑指纹,凶手本以为浇灌了水泥就将尸体处理了,没想到也正因为这样,意外保留了这两枚关键的指纹。经过比对,指纹来自你父亲,孟勤林。”

孟小京听后只是苦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就怀疑过他了……”

我很意外:“你怀疑过他?”

孟小京落寞地说:“怀疑过,只不过,我没有任何证据,没想到他将我母亲的尸体藏在了老家的地窖里。”

他若有所思地说:“有一次,我回老家参加葬礼的时候,还去那里取过东西……”

良久,我又唤了他一声:“孟小京?”

孟小京这才回过神来:“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有了答案,我再也不会为母亲的行踪不明而耿耿于怀了……”

我追问道:“当年,你父母的关系不好吗?”

孟小京摇了摇头,说:“他们的关系很好,我父亲非常爱我母亲,也非常疼爱我,他们没有任何矛盾,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没有……”

我又问道:“但是,他还不是将你的母亲杀害了?”

孟小京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良久,他起身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孟小京便匆匆离开了。

我没有挽留,更没有追上去,而是就让他那么走了。

看着孟小京远去的背影,吴岩对我说:“看来,他并非毫不知情。”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再次见到孟勤林已经是一周后了。

对于我们的造访,孟勤林极其排斥,直接让妻子包莉轰赶我们离开,毕竟上次的见面并不愉快,直至警方出示了传唤证,他才安静下来。

我、吴岩还有两名当地公安民警围坐在他对面,一位民警说:“孟勤林,今天我们过来,专程告诉你,你失踪十多年的妻子,不,应该是你的前妻彭婉蓉已经找到了。”

孟勤林一惊:“找到……找到了?”

民警点了点头,说:“就在你老家的地窖里。”

孟勤林反问道:“我老家的地窖?”

民警继续道:“没错,彭婉蓉被人打死后,被置于铁箱子中,并用水泥浇灌封堵。”

孟勤林连珠炮似的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失踪了,怎么会被人打死?是谁杀了她,又怎么会出现在我老家的地窖中?”

吴岩冷哼一声:“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孟勤林一脸不解,反问道:“问我?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会认为我是凶手吧!”

吴岩没有说话,他的表情给了对方答案。

孟勤林连连摆手,辩解道:“诬陷,这是诬陷啊!一定是有人杀了人,用这种方式陷害我!”

吴岩轻蔑一笑:“如果有人陷害你,他早就应该让人发现这些了吧,怎么会将这个藏有尸体的铁箱子放在你家地窖中十多年不见天日呢?”

孟勤林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反驳着:“好好好,既然你们认定我是凶手,我多说也是无益,你们拿出证据,否则,这就是诽谤!”

这时候,吴岩将一份现场勘验报告和一份指纹比对报告丢到孟勤林面前,他只是冷漠地看着那两份报告,却迟迟没有拿起来。

孟勤林已然被吴岩逼至死角,却仍旧抱着逃脱的侥幸。

吴岩继续道:“警方在水泥中剥离尸体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两枚因水泥浇灌而保存下来的指纹,后经过比对,与你的指纹相似率高达98%,这恐怕不是别人能够陷害的吧!”

这时候,包莉颤颤巍巍地拿起报告,粗略看了两眼,面色惊恐地问道:“老孟……你真是杀人凶手吗?”

孟勤林抬眼,死寂地看着我们。

那眼神极为复杂,有不甘、有杀意,又透着隐隐的悲伤。

良久,孟勤林终于松了口:“好吧,我承认,是我杀了她……”

本以为孟勤林会继续反驳,没想到他竟然痛快认罪了。

包莉当场情绪失控:“你……你真是杀人凶手,你怎么能是杀人凶手!”

吴岩示意两个当地民警安抚包莉的情绪,她一边反抗,一边呵斥道:“孟勤林,你这个疯子,疯子……”

然后她坐到角落,低声抽泣着。

吴岩继续问道:“既然你承认了,那就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杀人?”

孟勤林语带悲戚地说:“意外,那完全是一场意外啊!”

吴岩反问道:“意外?”

孟勤林点了点头,解释道:“那天,我下班回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从家里鬼鬼祟祟地出来。我回去之后就问那男人是谁,她先是否认,后来又说是同事,来家里谈工作。之前我就发觉她行踪诡秘,男人嘛,总是担心自己被戴绿帽子,我又是比较小心眼的人,三言两句地就和她吵了起来,我们越吵越凶,我一怒之下打了她耳光,转身就想走,没想到她竟然用烟灰缸砸了我的头,还骂我不是男人,活该被戴绿帽子。我当时也红了眼,抢过烟灰缸就砸了她的头,几乎像魔怔了一样,越砸越狠,当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她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孟勤林抽噎起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害怕被人发现,才把她的尸体运回了老家的地窖,装在铁箱子里,还用水泥浇灌了……”

抽噎瞬间变成了哭泣,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场悲伤的灾难。

我凝视着痛哭流涕的孟勤林,忽然感到了一种人性的险恶,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发而出的寒意。

呵呵。

我不禁暗叹:这才是他痛快认罪背后的玄机。

我开口道:“反正彭婉蓉已经被你杀死了,死无对证,你当然可以随便说了。”

孟勤林冷漠又克制地反驳道:“这位同志,我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杀人罪行,何必还要再撒谎呢!”

我冷峭地回道:“你当然有必要撒谎,因为你想要隐藏更多的秘密!”

孟勤林眼神倏地锋利起来。

我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说:“当时,你们确实发生了争吵,不过是你先动的手,你用烟灰缸砸了她的后脑,然后是整个面部,但是,她只是昏死过去了,当晚,在你将彭婉蓉运回老家的地窖后、准备用水泥浇灌的时候,她又醒了过来,她乞求你放了她,你却还是将她砸死了。”

孟勤林回击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说的好像你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毫不示弱:“我就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孟勤林不屑地说:“你看到了,你在哪里看到的?”

我敲了敲脑袋:“我在你的梦里看到的!”

孟勤林冷笑道:“荒唐!”

我继续道:“彭婉蓉在死前求你放过他,说不该看你的东西,我怀疑你们很可能是因为她看了你的东西起了争执。不过,我很好奇,她看了你的什么东西呢,值得你不惜杀人!”

11.孟勤林的假面人生

这时候,我从包里取出两本日记,然后将其中一本丢给了孟勤林:“直到我看到这本日记内容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彭婉蓉所谓的不该看的东西,她正是看了这本日记才招致杀身之祸!”

虽然极力克制着,但是我仍旧能够感到孟勤林此时此刻的震惊。

包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勤林,然后踱步过来,颤抖地拿起了那本日记,结果只翻阅了两页,就尖叫着将日记丢了出去。

孟勤林只是坐在那里,死寂地凝视着我和我手中的日记。

我轻轻翻开它:“孟勤林,你自己写的日记都不想看看吗?既然你不想看,那让我帮你回忆一下吧!”

1996年4月2日

我没想到还有这么精彩的方法,泄漏仓库原料,引起火灾后,再救人。

真是太大胆,太刺激了。

疯了,我感觉我都要疯了!

1996年4月12日

今天是观察的第七天,我终于选定了目标仓库,就是原料二号仓。

这个仓库只有一个原料罐子,且位置相对偏僻,晚间出入的话,很少会有人注意,方便到时候动手。

1996年5月3日

今天是我观察的第二十一天。

这二十多天,我已经摸清了原料二号仓值班人员的作息习惯和值班情况,我选择在李明德和王富值班的那天动手,这两个人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值班期间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在他们值班的时候动手最保险了,就算到时候他们辩解也没人相信。

1996年5月14日

本来计划明天动手的,没想到工厂临时检查,停工三天,真他妈的倒霉,还要让我忍三天,他奶奶的。

1996年5月20日

昨天晚上,我终于动手了,简直就是完美的作品。

我回到工厂的时候,李明德和王富正在值班室里看电视,我偷偷进了二号仓,拧开了原料罐阀,随后仓库起火,我躲在暗处算准时间,先是招呼门卫报警,然后冲进火海里救人。最后,消防车和警车都赶到了,电视台也来人了,还临时采访了我,我说我回单位取东西,意外发现仓库起火才冲进去救人的。

满足啊,实实在在的满足!

1996年6月7日

今天,厂长找到我,说我救人救火有功劳,也减少了厂里的损失,升我为车间副主任,而且我还接到了通知,说是电视台要来采访我,为我做一个专题报道。

说到这里,我稍有停顿:“我想,这本日记里的内容你要比我清楚,我就不用一一念出来了吧。”

随后,我又取出了一份笔迹鉴定报告:“另外,公安机关已经委托专业机构做了鉴定,这本日记中的内容系你本人笔迹!”

那一刻,包莉侧眼看向了孟勤林,她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和她同床共枕十年的丈夫是一个杀害了前妻,甚至纵火施救的疯子。

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就像四枚钉子,精准地钉死了孟勤林!

良久,孟勤林才看向了我,无奈地笑笑:“我能知道,你从哪里拿到了这本日记吗?”

我轻轻合上日记:“这是你的儿子孟小京给我的。”

孟勤林先是一惊,而后又点了点头,好像恍然大悟,又好像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我找了那么久的日记,竟然在他的手里……”

那一刻,孟勤林抬眼,看向了病房的外面。

孟小京就站在门外,仅仅隔着一扇门,却将这对父子永远地隔开了。

就在昨天,我接到了孟小京的电话,他说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想要交给我。

我们在一处公园见了面,他所说的重要的东西就是这本日记。

那本日记是他父亲孟勤林的。

平凡无奇的封皮下面记录的却是骇人听闻的恐怖。

内容都是孟勤林推人落水、制造火情等事故之后又施救的计划和记录,其中也包括当年的橡胶厂原料泄漏案件和城建小区402室失火案件。

当时,我只是简单翻阅了几页,就感到了这日记背后隐藏的杀机和恶意。

我问孟小京为什么会有这本日记,他说这是在自己的课本中找到的。

我们站在清冷的风中,孟小京也回忆起了那个充满燥热和绝望的暑假。

1998年的那个春天,他的母亲彭婉蓉突然离家,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孟小京记得,那天他去学校补课,出门之前,他发现母亲心事重重的,他问母亲怎么了,她只是笑笑说没什么,还说晚上回家给他包饺子。

当天晚上,孟小京补课回来,看到父亲焦急的身影,才知道母亲离家未归,还失去了联系,他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只能报警。

虽然报了警,但是案子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每天下午,孟小京都习惯性地站在门口等待,他想要听到那个清脆的车铃声,他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要看到那个浅浅的微笑。

只不过,他等来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当时的孟小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母亲明明说好给他包饺子,却突然离家未归,直至那年暑假过后,他在准备处理高三课本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本隐藏其中的日记。

那是一个午后,他坐在窗前,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日记残破不堪的封面上。

而当他翻开那本日记之后,深邃的寒意却从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瞬间钳制住了他的身体。

他无法将自己的视线挪开,他更无法将这本日记里的疯子和那个见义勇为的父亲联系到一起。

他也犹豫过,想要问问父亲日记里的内容,只不过,他并没有开口,或许父亲就喜欢幻想,这一切都是父亲的幻想,但是,幻想这个说法无法让他自我信服,这根本就是真实发生的,他对日记中的事件也有印象,包括橡胶厂原料泄漏、郭欣慧母女葬身火海等等。

他应该将这本日记交给警方,让警方调查核实的。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就算父亲是疯子,终究也是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他嗅到了一种隐秘的、细碎的,随时可能吞噬他平静生活的危险。

他不想靠近那种危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和父亲疏远了。

大学毕业后,孟小京留在了外地工作,娶妻生子,父亲则一直单身,直至十年前才再婚。

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回家,他很少和父亲见面,更不要说交流了。

偶尔通个电话,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聊上几句,就匆匆挂断了。

父亲以为这是男人成长的沉默,其实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深埋的恐惧和不安。

本来,孟小京打算将这本日记一直隐藏下去。

直至他接到办案民警的电话,说在他老家的地窖里,找到了疑似他的母亲的尸骨,并最终确定父亲就是杀人凶手的时候,他才决定将这本日记拿出来。

孟小京淡淡地对我说:“如果这些是他犯下的罪恶,就应该由他自己了结。”

虽然那个对视只有短短数秒,我却从中看到了一种旷日持久的针锋相对,隐藏在孟小京眼底的惶恐不安、恐惧茫然和憎恨决绝,全部在这个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得到了释放。

12.恶魔的搭档少年吕斌登场

或许是知道真相终将大白,已然罪无可逃,也或许是想要保留孟小京心中最后一点关于父亲的形象。

孟勤林缓缓低下了头,供述了所有罪行。

而孟勤林的供述和我之前提出的施救综合征竟不谋而合!

孟勤林说,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个“怪癖”,从最初救助小动物,后来变成了主动帮助老人和孩子。

他能够从那种施救之中获得一种成就感。

高中毕业后,他逐渐不再满足于这种“被动”的施救,开始计划着“主动”救助。

从那时起,他开始制造各种意外,将人推倒摔伤、引发车祸、致人落水甚至是纵火等等,只要可以伤害他人,又能及时施救的事情,他都做了。

他很聪明,也很谨慎。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每次“意外”他都做了细致策划和演练,因此,不仅一直没有被人怀疑,还被大家当成了见义勇为的好同学、好同事和好市民。

后来,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妻子彭婉蓉,二人结婚后一年有了儿子孟小京。

稳定的婚姻和儿子的出生也没能阻止他施救的脚步,白天,他是大家眼中的模范,晚上,他便做回了只有自己知道的魔鬼。

这种日子持续了十多年,直至被妻子撞破了他的秘密。

他有一本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从少年、成年直至现在的施救历程,他本来好好收藏着,没想到被妻子意外发现。

其实,当时由于纵火意外烧死郭欣慧母女后,他便准备收手了,日记却一直没有处理。

妻子发现这些后,和他吵了起来,甚至扬言要报警,他一时恐惧,就砸昏了妻子。

当时,他以为妻子死了,便将尸体带回老家地窖进行处理,没想到妻子没死,奄奄一息地向他求饶,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杀妻之后,他便彻底停手了。

没想到,十多年后,我们会因为吕斌的梦境而重新调查当年的失火案件,也牵出了他的杀妻案和更多触目惊心的施救真相。

我问他:“那吕斌呢,他在当年的纵火杀人案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孟勤林供述完,我将话题对准了吕斌。

孟勤林感叹道:“既然真相已经被揭破,我也没必要替他隐藏了,他算是我的搭档,也算是我的徒弟吧!”

我适时地打开了录音笔。

孟勤林继续道:“当时,我们一家搬到了城建小区,住在4号楼101室,吕斌和他的母亲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住在102室。搬过来不久,我就和楼里的邻居们熟识了,包括住在对面的吕斌一家,我听说他的母亲离婚了,独自带着他生活,至于那个男人,不过是个同居者。”

他似乎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与其说和邻居们熟识,不如说是了解了他们的家庭信息,方便我日后动手。我最先选定的目标是住在五楼的独居老人王大爷,他性格比较孤僻,不喜欢与人交流,却喜欢下棋,恰巧我棋艺也不错,他就总喊我去他家下棋,我趁机配了他家的钥匙,然后在一个冬天的午后,我潜入了他家,偷偷地拧开了煤气,接着又演了一出找他下棋,敲门无人应答,撞门救人的戏码,这一举动引得楼里邻居们啧啧称赞,王大爷还认我做了干儿子,只是他不知道,让他陷入危险的正是我这个干儿子。就在我为此事沾沾自喜之时,有一天下班的路上,我遇到了吕斌。”

那一刻,吕斌登场了。

我恍然看到了少年的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孟勤林似有无奈地说:“我见过那孩子两次,他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也很有礼貌,每次见了我们都主动打招呼,我妻子对他印象不错,我却不太喜欢他,甚至不想靠近他。”

我问他:“为什么呢?”

孟勤林想了想,答道:“直觉吧,我总感觉他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仿佛洞悉了一切,又沉默不语。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没错,他确实不是善类。”

我追问道:“此话怎讲?”

孟勤林诡秘一笑:“刚才我不是说在下班路上遇到了他吗,与其说遇到,不如说是他在等我。”

吴岩问道:“他有话想对你说?”

孟勤林点了点头:“没错,他对我说,他想要加入我。”

我一惊:“加入你?”

孟勤林应声道:“当时,我也很意外,就对他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还催促他快点回家做作业。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我知道是你潜入了王爷爷家,打开了煤气,最后又救了他。”

吴岩问道:“他知道了你的秘密?”

孟勤林叹息道:“当时听到他这么说,我也是吓坏了,但还是装得很镇定,他说他看到了这一切,还说对这一切很感兴趣,他想要加入我,成为我的伙伴,如果我同意,这一切就还是秘密,如果我不同意,他就要告发我。”

我和吴岩对视了一眼,继续听孟勤林说:“我知道,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一旦他将这一切说出去,即使毫无证据,也会让我的声誉受损,最重要的是我今后将无法再进行类似的行动,即便成功救人,也会被人说三道四。”

我反问道:“所以,你同意了?”

孟勤林无奈地答道:“起初,我并没有同意,而是找机会又和他见了面,我知道否认不会起作用,就想要收买他,我说可以给他钱,或者,他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尽力满足他。不过,他拒绝了我,他说他什么都不要,就是要加入我,否则就将这些说出去。当时,我真的想要杀了他,但还是极力忍耐,说会认真考虑。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竟然再次叫住了我。”

说到这里,孟勤林突然轻蔑地笑了笑:“他笑着问我,孟叔叔,你是不是特别恨我,特别想要杀了我啊?我先是一愣,然后说怎么可能呢,他仍旧笑着说,孟叔叔,我知道你一定特别恨我,甚至想要杀了我,但是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这么做,我已经和同学打过招呼了,一旦我失踪或者被杀,就让他去找我妈,告诉她凶手就是你!”

我的后脊浮出一层冷汗:“这是吕斌说的?”

孟勤林看了看我,说:“意外吧,当时我听了这些也是倒抽凉气,这孩子太恐怖了,不仅猜中了我心里所想,甚至已经想好了对策。”

我问道:“最终,你同意了他的加入。”

孟勤林微微颔首:“没办法,我只能同意。”

我思忖片刻,又问:“他是怎么知道你的秘密的?”

孟勤林解释道:“我们熟络之后,我问过他是怎么注意到我的,他说从我们一家搬来的那天起,他就感到我很特殊,然后暗中观察和跟踪我。当时我问他为什么会感觉我很特殊,他只是淡淡地说,直觉。”

我反问道:“你被一个孩子观察和跟踪,竟然没有任何察觉?”

孟勤林回道:“是不是很可笑?”

我蓦然想到,初次潜入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时,曾看到他在超市暗中偷看孟勤林的画面。

或许,那时候的他就已经在实施观察和跟踪了。

孟勤林若有所思地说:“那真是一个令我难忘的下午,我,一个年近四十的成年人,却被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掣肘。”

那一刻,一种浓郁黏稠的恶意从孟勤林的回忆中汩汩流出。

他犹豫片刻:“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们,当然了,我不是为了自己开脱,原料泄漏事件和郭欣慧家纵火案都是吕斌提议的,我不过就是执行者而已。”

我一惊:“你说什么?”

这太令我们吃惊了——没想到苦苦追寻了那么久的真凶竟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策划者是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

13.伥鬼和Mix状态假说

我和吴岩对视一眼,事情似乎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孟勤林苦笑道:“其实,当他向我提议这些的时候,我也吓坏了。虽然我也这么设想过,但是从没想过这种恐怖计划会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将他看轻了,我以为他只是想要寻求刺激而已,没想到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真的,在确定孟勤林是纵火案真凶身份之前,我已经怀疑他是施救综合征患者。因此,对于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大意外。

没想到他在供述一切之后,又扯出了少年吕斌才是真正的主导。

在我们眼里,孩子永远是“单纯无邪”的代名词,那是因为我们盲目地用自身经历为所有孩子做了注解。

有时候,青春期孩子的变态和残酷,远远超出了成年人的想象。

孟勤林继续道:“在成功策划了原料泄漏事件后,吕斌意外摔伤了腿,我们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有一天他找到我说,想要和我谈谈。我问他谈什么,他镇定自若地说想要烧掉整栋楼!我说你疯了吧,他却说那样玩才有意思,做最疯狂的事情,尝最刺激的乐趣!”

我简直不敢置信:“你是说,你们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纵火救郭欣慧母女,而是纵火救整栋楼里的人?”

孟勤林落寞地点头道:“没错,我们只是选择了郭欣慧母女居住的402室作为目标而已,没想到意外惊醒了她们,纵火救人变成了纵火杀人。”

我追问道:“后来呢?”

孟勤林继续道:“说真的,纵火案之后,我一直挺内疚的,毕竟害死了那对母女。虽然我多次置人于险境,但是我从没想过杀人,真的,从来没有……我想到了离开,正巧我的岳母病重,需要人照料,我就带着家人回到了妻子的老家。当然了,纵火案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更多的是想要摆脱吕斌的控制,我不知道如果继续留下来,这个疯子还会威胁我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

我又问:“吕斌也同意了?”

孟勤林应声道:“我找到了他,告诉他我德岳母病重,我们一家要离开北郊,前往曲洲,他淡淡地祝我们一路顺风。”

我适时地记录着,“你离开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孟勤林回道:“倒是打过两次电话,就是聊聊彼此的近况,再后来,我们就没有联系了。直至有一次,我回北郊县参加王大爷的葬礼,才知道吕斌和他的母亲也已经搬走了,至于搬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不过,我知道吕斌绝非善类,他和我一样,希望从疯狂邪念中寻找满足,虽然他年龄比我小,但是恐怖程度远远凌驾于我之上。”

最后,孟勤林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找到吕斌对质,反正我把一切都说出来了,他也没什么可以威胁我的了!”

事已至此,真相终于大白。

只是,真实度和完整度却无从追查了。

就算孟勤林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也是他单方面的供述,毕竟吕斌已经失忆,我们无法获得吕斌关于这些的解释。

最重要的是,孟勤林的指控只有单一的证词,并没有更多指向性的证据,即使吕斌没有失忆,他也可以轻松推脱。

最后,孟勤林因涉嫌故意杀人罪、放火罪和故意伤害罪等多重罪名被当地警方逮捕,鉴于他特殊的情况,暂时在传染病医院就医。

在孟勤林认罪后不久,他的瘤子怪病便突然恶化,最终抢救无效去世了。

案件到了这里,似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纵火案被查清,真凶被绳之以法。

在我心里仍有两个疑惑:

其一,在这场追求真相的过程中,虽然我更倾向于相信孟勤林的梦境,但是为何两个人的第二层次梦境内容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其二,多次救人于危难,甚至因为救人受伤的吕斌是否也是施救癖患者,那些让他美誉加身的落水案、高坠案甚至是纵火案是否也是出自他的策划,在他失忆之前,他是不是一个比孟勤林更疯狂、更谨慎、更伪装的人?

离开曲洲县之前,我给宝叔打了个电话,想听听他的看法。

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宝叔尝试帮我做了分析:“我没有亲自潜梦,因此,我所做的分析仅仅是建立在你的描述之上,根据你所说的,我也倾向于相信孟勤林的梦境内容,我怀疑Naomi加强电流刺激后,你进入的并不是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

我一惊,针对宝叔的回答,提出了质疑:“我不是初次潜入第二层次梦境,我还是能分辨出梦境层次的。”

宝叔又问:“在吕斌的第二层次梦境中,你可以相对自由地行动,梦压也完全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但是,两次观察到的场景出现了很多细节上的差别,我怀疑,你进入的是一种非常少见的伪第二层次梦境状态,即Mix状态。”

“Mix状态?”我追问道,“混合状态?”

“没错,这并不是一种梦境学理论上的常规状态,通俗来说,这是一种同时出现了第一层次梦境(可修改)和第二层次梦境(无法修改)特征的奇怪层次。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假设第一层次梦境为1,第二层次梦境为2,那么Mix状态就是1<Mix<2。”宝叔解释道,“人的大脑一旦受到损伤,不论外力作用伤,还是自身器质性病变,很可能引起永久性失忆,在这一部分失忆者中,有少数人的梦境会出现Mix状态,即第二层次梦境的内容外泄,在向第一层次梦境渗透的过程中,会形成一个特殊层次,它和第二层次很像,只不过,它的梦压不强,内容也是可修改的,潜意识中的不安感会本能地美化那些让梦者感觉不舒服的深远记忆。因此,你才会看到两个不同的第二层次梦境场景。如果还有下一次潜入,你会发现三次看到的场景都有差别。”

“这么说来,吕斌也具备修改梦境的能力了?”我又问。

“吕斌并不具备修改梦境的能力,这是梦境自动清除机制在起作用。”宝叔想了想,“它对外可以清除对梦境做出互动或者修改的潜入,对内也能修改甚至清除可能引发梦者不安甚至是恐惧的部分元素。”

至此,宝叔的一席话解开了我心里的第一个疑惑,关于第二个疑惑的解答,我仍旧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在回东周市的路上,吴岩问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向吕斌隐瞒真相,还是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我淡淡地说:“他是委托者,关于他委托的梦境我已经调查清楚,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必须告诉他。”

其实,在此之前,我也想过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比较好。

思来想去,坦白直言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14.早已恢复的记忆和隐身人海的恶魔

我约见吕斌的那天,他意外地迟到了。

我们见面的地点仍旧是蜂鸟书店。

我点了两杯苦咖啡,吕斌却推托道:“我从来不喝苦咖啡,我喝冰水就好了。”

我有些意外,还是招呼服务员送来了一杯冰水。

接下来,我说起了这段时间关于那个梦境的调查,包括孟勤林供述的橡胶厂原料泄漏案件、城建小区纵火案件以及杀妻案等等。

听完这些,吕斌感叹道:“没想到,我的这个梦境背后还藏着这么多故事。”

随后,我又将孟勤林关于“吕斌”部分的供述播放给他听,他听后表示无法接受:“王老师,你确定他说的那个吕斌就是我吗?”

我凝视着他,说:“我确定!”

那一刻,吕斌突然用力敲击着脑袋:“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相信我是那种人,我不相信……”

随后,他又反问我:“王老师,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说:“我是认真的。”

吕斌呵斥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什么孟勤林,什么纵火杀人案,什么我被对方胁迫,都是你们编出来诬陷我的!”

虽然吕斌反应过激,但是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论是谁,当得知自己曾经如此恐怖之时,都会无法接受吧!

只不过,我总感觉眼前这个吕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就好像我眼前这杯苦咖啡,明明是咖啡的样子,却尝不出咖啡的味道。

我试图平复吕斌的情绪,他仍旧选择了扬长而去。

我示意周围的读者继续阅读,然后付了钱,匆匆离开了。

之后,我也将这件事告诉了吴岩,吴岩说这件事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真相总是残酷的,如果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吕斌也是一个施救综合征患者,那么这场失忆对他和他周围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吕斌约见我是在三天后。

其实,就算他没有约我,我也准备去他家和他聊聊,告诉他上次聊天没有提及的事情。

相比三天前的见面,此刻的吕斌平静了不少。

对于之前的失态,吕斌向我表示了歉意,他也说会重新寻找和回忆曾经的自己,不管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都会试着接受。

我笑了笑,转头对吕斌的妻子说:“不好意思,我的车子可能没有锁好,麻烦你去楼下帮我看看,好吗?”

她连连点头,接过钥匙,起身匆匆出了门。

吕斌也意识到了我的怪异:“王老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仍旧微笑:“我确实有些话要和你单独说。”

吕斌礼貌地回道:“哦,你请说。”

我继续道:“上次,我和你聊起了孟勤林还有他提及的胁迫你一起加入的事情,其实是我骗你的!”

吕斌一惊,而后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急不缓地回道:“其实,根本不是孟勤林胁迫你,而是你胁迫孟勤林!”

吕斌一脸惊愕,反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继续道:“我说,是你跟踪偷窥他,发现了孟勤林的秘密,以此威胁他让你加入,无奈之下,他只能同意,还有原料泄漏、纵火杀人其实都是你的主意,他不过是一个执行者,仅此而已!”

吕斌的眼神倏地变得冷峻起来,称呼也瞬间改变了:“王朗,你是在耍我吧!”

我看向了吕斌,看着他的反应,只是淡然一笑:“吕斌,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了,何必再骗我呢?”

吕斌凝视着我,他眼底的冷峻逐渐阴沉起来,直至变成了两口暧昧不明的井:“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恢复记忆的?”

我缓缓走到那张他和妻子的结婚照前面:“其实,在我调查纵火案真相的后期,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当时,一直对于调查进展非常在意的你突然变得漠不关心起来,直至我回到东周市后和你见面,彻底发现了这个问题。”

吕斌反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若有所思地说:“就是那一杯咖啡。”

吕斌不解地问:“咖啡?”

我解释道:“你说不喜欢苦咖啡的时候,这个细节让我意识到你变了,因为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喝的就是苦咖啡,而且还是两杯,短短一个多月过去,你却说自己从来不喝,因此我临时改变了‘调查结果’,说是孟勤林胁迫了你,你的反应和表现非常精准,只是,再精准的表现在已经恢复记忆的情况下都会有表演成分。毕竟,微表情和微反应是你无法控制的。不过,当时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直至我们约见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你的前女友何倩的电话,最终确定你恢复了记忆。”

吕斌一惊:“你什么意思?”

我解释说:“自己的恐怖前男友再次回来找自己,不就是恢复记忆的最好证明吗?”

我转头看了看他:“放心吧,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要确定你是否恢复了记忆,我没有携带任何设备,况且就算录了音,你也可以轻松推脱,不是吗?”

吕斌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你果然是一个危险人物!”

我淡淡地说:“在我们回来之后,你就已经恢复了记忆,你知道自己失忆之前是一个患有施救综合征的疯子,因此,你对于我们的调查结果已经不再关心,甚至对于之前找我做咨询的事情后悔不已,我们找不到纵火案的真相最好,就算找到了真相,被抓的应该也只有孟勤林,因为,你拥有失忆这道免死金牌,就算被揭穿你恢复了记忆,你也可以哭诉自己当年是被胁迫的可怜少年,毕竟在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各执一词对你是最有利的!”

吕斌突然沉默了,像是一只受惊的狼,伺机准备反扑。

我耸了耸肩:“其实,在孟勤林指证你之前,我没有想过深入地调查你,后来,我们辗转联系到了何倩,她对你也没有多谈,只是说自己有了新生活。不过,我挂电话前,她反复确认过你是否恢复了记忆,直至她禁不住恐惧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你找到了她,要回了当年的一个盒子,她害怕你再来找她。”

这时候,我向楼下看了看,看到吕斌的妻子进了单元门。

我转头说:“何倩回忆说,有一次,你酒后失言,说起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来源,竟然都是你见义勇为的纪念品,她没想到,你温软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豺狼之心,她想要逃,却被你发现了,你威胁她,如果她离开,就找她父母的麻烦,因此她只好和你在一起,直至你出了意外,她才成功脱身。”

即便吕斌保持着平静,我仍旧能够感受到他呼吸间散发出的寒意。

我继续道:“虽然侥幸摆脱了你,但是那个盒子她始终留着。她知道,一旦你恢复了记忆,一定会去找那个盒子,它就是测试你是否恢复记忆的关键,也是她维持平静生活的一道门。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六年,你因为意外出车祸,有些记忆以梦境的形式表现出来,随后那些记忆陆续都恢复了,你想到了那个盒子,它对你非常重要,你必须拿回它!”

吕斌冷漠地看着我,突然笑了出来:“就算我恢复了记忆,承认了当年的事情是我主导,你没有任何证据,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那一刻,吕斌终于撕掉了伪装。

可气,可恨,可憎,可恶!

我极力克制着情绪:“我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些话。”

吕斌轻蔑地问:“一些话?你说得还不够多吗。”

我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如果你现在的妻子知道了当年她被救其实是你的策划,她最后嫁给了试图伤害自己的人,应该会崩溃吧。或许,你们会因此分崩离析,你们的孩子也会失去这个家,你的生活更会发生剧变,就算她选择相信你,这件事也会一直横亘在那里,就像一根无法拔除的刺,她一辈子都会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吕斌回击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笑了:“当年,你也是这么威胁孟勤林的,不是吗?”

吕斌没有说话。

我松了口气:“所以,请你好自为之,珍惜现在的生活吧,不要再为了一己私欲毁了它。当然了,还有何倩,你最好也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你也知道我和特案科的关系,从前的事情,你可以侥幸逃脱,以后的事情,你恐怕就不会轻松脱身了,千万不要试图挑战法律的底线!”

这时候,吕斌的妻子推门进来,笑着说:“王老师,你的车子锁好了,没有问题。”

我点头感谢,转头对他们说:“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外出了。”

吕斌佯装热络地和妻子送我出来,我走进电梯:“请留步,祝你们生活愉快!”

吕斌凝视着我的眼睛,伪善地说了一声:“谢谢。”

回程的路上,我给吴岩打了电话,听闻吕斌恢复了记忆,我向对方摊牌,并发出警告,他也挺意外的:“你就不怕他盯上你?”

我笑笑说:“这个家伙可是没那么笨,明明知道我已经下了鱼饵,还会自投罗网吗?不过,你们也不能放松,最好定期监控这个家伙!”

吴岩也笑了:“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我一惊:“你今天舍得出血了?”

吴岩傲娇地说:“我刚发了工资,就想到和你吃饭,是不是很感动?”

我笑了:“不会又是老陈家的牛肉拌面吧?”

吴岩一本正经地说:“今天咱们坚决不吃老陈家的牛肉拌面,档次太低,不符合我们高雅的气质,咱们去吃王记担担面,外加两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