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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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疯笔密码

晨雾裹着桐油味儿糊在贡院南墙,陆九川蹲在馄饨摊前数铜板,眼角却瞟着斜对角那堵青灰照壁。卖炊饼的老汉刚揭开蒸笼,白汽里突然炸开声尖叫:“宋徽宗显灵啦!“人群呼啦围上去,只见个蓬头垢面的书生正用秃笔蘸着馊水,在照壁上勾出凌厉的瘦金体。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木难扶——“柳七的破袍子随风鼓成个帆,笔锋戳得墙灰簌簌直落。陆九川挤进人堆时,正撞见那支秃笔的毫尖在“殂“字最后一捺突然折断,半截笔管里滚出颗黢黑的蜡丸。他假装弯腰系鞋带,手指刚触到蜡丸边缘,后颈突然凉飕飕的——三柄油纸伞尖正抵住他命门。

裴照雪在刑部档房抖开《阴符经》摹本时,窗棂格影正爬过第七列“天发杀机“的“殺“字。他突然攥紧摹本冲向院中,对着日头举起宣纸——柳七在街头写的“火欲殂“三字,每个起笔处的飞白都与《阴符经》拓本上的星象标记重合。当他把这三个字按《洪武正韵》反切法拆解,得到的声母数正好对应贡院丁字十二号考棚。

陆九川的汗顺着鼻尖砸在青砖缝里。伞尖透着铁腥气,分明是淬过毒的峨眉刺。他忽然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包臭豆腐:“诸位爷,这可是用乙未库陈年酱缸腌的...“话音未落,三柄伞齐刷刷后撤半尺。就这电光石火的空当,他后脚跟猛蹬照壁,借着反冲力滚进馄饨摊底下,撞翻的辣油罐泼出个狰狞的狼头图案。

裴照雪的手指在算盘上疾走,檀木珠子撞出密雨般的脆响。当他将柳七涂鸦中的“天、地、人“三才位对应到贡院平面图,算珠最终停在“丙字六号“的格位上——正是三日前墨池案发地隔壁考棚。窗外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他抬手接住信鸽,从铜管里抽出陆九川用臭豆腐汁写的密信:“疯书生笔管藏丸,伞阵有辽东口音。“

柳七突然扔了秃笔,抓起馄饨摊的酱油壶往墙上泼。褐色的液体顺着瘦金体笔画蜿蜒成河,在“木难扶“的“木“字旁积成一洼。陆九川从摊主剁馅的案板下摸出个磁勺,悄悄伸向那滩酱油——铁勺柄猛地偏向东方,吸起密密麻麻的磁粉。他顺着磁粉走向抬眼望去,尽头正是贡院存放朱卷的衡鉴堂。

未时三刻的日头晒化了街边的饴糖,裴照雪站在丙字六号考棚前,指尖抚过砖缝里新糊的糯米灰浆。当他把磁石贴上砖面,三块青砖突然错开半寸,露出个鹌鹑蛋大的孔洞。洞里塞着的油纸团展开是张药方,黄芪与当归的剂量按《九章算术》折算,竟是光禄寺采办硝石的数量。

陆九川追着磁粉痕迹窜上房梁时,瓦片缝里突然射出支小箭。他侧头咬住箭杆,舌尖尝到熟悉的靛蓝毒味,箭尾绑着的纸条却让他瞳孔骤缩——上面画着裴照雪今晨呈递奏折的朱批副本。底下街市突然喧哗起来,柳七不知从哪摸出把菜刀,正追着卖砚台的小贩砍:“还我状元笔!“

裴照雪在衡鉴堂前停住脚步。守库老吏举着的灯笼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门环上显出圈焦痕——那铜环内侧的磨损纹路,竟与墨池案发现的银针尾槽完全吻合。他假意失手打翻砚台,看着老吏弯腰擦拭时后颈露出的刺青:半截剑柄缠着前朝样式的忍冬纹。

暮鼓响起时,陆九川正趴在水井沿上掏那支毒箭。井底突然传来空洞的回响,他甩出腰带钩住井绳滑下去,靴尖在青苔上蹭出丈许长的痕。借着洞口天光,他看见井壁有个新凿的凹槽,里头塞着的油布包展开是半本《四书章句》——每一页“子曰“都被朱砂圈连成北斗七星状。

井底的寒气贴着陆九川的后脊梁往上爬,他叼着火折子照亮《四书章句》上的朱砂圈,发现“子曰“二字连成的北斗斗柄正指向《孟子·离娄》篇某处。指尖刚触到那页泛黄的纸边,头顶突然砸下块青砖,他缩脖翻滚的瞬间,井水轰然漫过腰际——有人抽干了堵在上游的石闸。

裴照雪在衡鉴堂前捻开半片忍冬纹刺青的拓纸,对照《营造法式》里的前朝图样,突然抓起案头裁纸刀划向门环。铜屑簌簌落下,露出内层篆刻的“乙未“二字,刀尖挑开的夹层里滚出三粒磁石,每粒都裹着靛蓝毒粉。守库老吏的灯笼恰在此时爆出噼啪声,他转身时袖中暗藏的银针已钉住对方鞋尖:“二十年前工部匠籍名录第三十七页,可有阁下的尊姓大名?“

陆九川踩着井壁凸起的砖缝往上窜,湿透的裤管甩出串水珠子。井口突然垂下条麻绳,他抓住的刹那察觉掌心刺痛——绳结里缠着辽东特产的蒺藜刺。上头传来柳七癫狂的笑声:“天璇星动,地煞归位!“他咬牙摸出怀里的臭豆腐,连同麻绳一起甩向井口,发酵的酸臭味逼得柳七连退三步。

裴照雪面前的《九章算术》摊开在“均输“篇,黄铜算筹按北斗方位排列。当他把井底《孟子》页数代入粟米换算法,得到的数字恰好对应光禄寺硝石批文上的船次。窗外掠过信鸽灰白的尾羽,他拆开陆九川用臭豆腐汁写的密信,霉斑在宣纸上洇出个歪扭的狼头——与柳七泼在墙上的酱油图案如出一辙。

柳七的破鞋底在青石板上磨出刺啦声,他挥舞菜刀劈向陆九川时,刀刃却巧妙避开要害。陆九川格挡的臂膀突然触到对方袖中硬物,反手一抄竟是半截刻着断剑纹的铜钥匙。“疯书生装神弄鬼!“他抬腿扫翻路边的酱缸,柳七闪避时怀中药包散落,黄芪与当归的比例赫然是军中药方。

更夫敲响戌时的梆子,裴照雪站在丙字六号考棚前,磁石吸起的铁屑在砖面拼出北斗七星。当他按天枢星位撬开地砖,腐土里埋着的火折子筒刻有工部军器监徽记。筒内残存的硝石粉末掺着临清仓廪的陈米霉斑,与陆九川从粪车暗格找到的货单日期完全吻合。

陆九川追着柳七窜上茶楼飞檐,瓦片在靴底碎裂成青灰色的雪。柳七突然转身抛出个油纸包,陆九川接住的刹那嗅到靛蓝毒味,指缝却触到包内硬物——半块松烟墨锭截面闪着磁粉的冷光。底下看热闹的人群爆出惊呼,裴照雪不知何时出现在街心,手中高举的《阴符经》摹本正对柳七眉心:“建文四年应天府乡试第七名,柳彦章。“

茶楼檐角的铁马突然齐声铮鸣,柳七癫狂的眼神瞬间清明如刀。他撕开破袍前襟,胸膛上朱砂画的星图与井底《四书章句》的标记严丝合缝。“裴大人可知'天璇'何解?“他哑着嗓子掷出菜刀,刀刃劈开裴照雪手中摹本,露出夹层里的北疆布防图残片。

陆九川趁机甩出腰带缠住柳七脚踝,两人从檐角滚落时压垮了街边伞摊。二十把油纸伞骨噼啪断裂,柳七袖中甩出的磁粉在伞面拼出北斗七星。裴照雪俯身拾起半截伞骨,竹节内藏的铜管刻着断剑盟密语——正是三日前墨锭上显现的“叁“字变体。

子夜打更声里,刑部地牢的火把将柳七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画符。裴照雪将磁石贴上他后背,靛蓝色刺青渐次显现:七颗黑痣按北斗排列,天权星位刺着“乙未“小篆。陆九川蹲在牢门外啃着冷炊饼,突然掰开面皮露出夹层的咸菜丝:“您瞅这像不像北斗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