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门英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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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后继有人之任尚颟顸

1

永元十年(102年),任尚接替班超,继任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府驻扎在龟兹国的它乾城。

永元十年(102年)秋,新任西域都护任尚,志得意满,站在龟兹王宫的露台上,指尖捻着从龟兹、疏勒、于阗等国商人进献的和田玉。

西域五十六国的使节,跪在猩红地毯上,额头触地的闷响,掩盖不住葡萄架下混杂着的私语:

“汉人新都护好比饿狼,连祭祀用的美玉都要扒了。难道天地神灵已经遗忘了我们,为什么让班都护里我们而去呢?”

西域都护任尚的目光,扫过台阶下的人群,锁定于阗国使臣腰间佩戴的羊脂玉杯。

这物件本该放在自己书房的多宝阁里。

“呈上来!献给本使!”他身边的侍从任君突然暴喝,两名汉军侍从,如饿虎扑食般揪住于阗国使臣的衣领。

老人枯瘦的手腕在挣扎中折断,玉杯坠地迸裂的脆响惊飞了檐角铜铃。

“都护大人,这玉是百年难得的珍品,是我们要献给大汉君王的。班都护当初,可不是这样要求的!”

于阗丞相尉迟炯扑通跪下,话音未落已被卫兵拖走。

“扯什么班都护的旧黄历呢?班都护不过是一个倔强的老人,已经成为了过去。如今是我任尚当家做主,本都护的话,就是圣旨!”

任尚转身对鄯善王子元方笑道:

“王兄可知,为何西域诸国总怀二心,三心二意?”他抬脚踩住波斯地毯上蜿蜒的血迹,“因为他们心里头,始终藏着一颗禽兽的心,禁不住匈奴利剑的威胁。”

3

疏勒王城的秋祭,被迫提前了三日。任尚站在观礼台上,看着巫师们将鲜血涂抹在城隍神像上。

按照汉制,都护府应该焚香奏乐,可他偏要汉军,架起攻城大弩。

“诸位请看!”他指着远处龟兹商队的驼队,“若有人敢在今日黄昏闭市,我就让你们尝尝汉弩的滋味!”

商队首领的羊皮地图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时,任尚的笑声震落了祭坛上的铜铃。

任尚还不知道,数百里外的绿洲疏勒王国已率先竖起叛旗,那些被他砍断手腕的商人,正在用染血的布条传递消息:

“汉人暴虐,大肆屠城,灭我种族,速来救援!”

当夜子时,龟兹的疏勒守军也突然反戈。任尚在混乱中被掀翻在地,额头撞在供奉祖先的铜鼎上。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叛军将自己的旗帜插在城楼之上,而本该绣着“汉”字的锦缎大旗,此刻正被狂风卷向佛塔旁边的祭坛,烧成了灰烬。

4

龟兹国的秋雨,来得格外凄凉。西域都护任尚,裹着从龟兹王的王宫那里抢来的貂裘,瑟瑟发抖,派人在王宫废墟里,计算着剩余的粮食与草料。

斥候禀报说,康居的叛军已在边境集结,可他最最关心的,却是库房里那批被西域贵族私藏的葡萄酒。

“把最醇厚的那坛给我!”他灌下第三碗酒,醉眼朦胧中看见班超的幻影,站在壁画前,“班都护,你当年怎么不告诉我,西域人宁可喝毒酒,也不会咽下奴役的苦水?”

北风卷着檄文飘过残破的城墙,任尚勉强辨认出“驱除汉使、共击汉贼”的字样。

他突然抓起案头铜镜,对着脸部溃烂的将士们嘶吼道:

“你们这些无能之辈,立即把蛮夷给本都护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镜中倒映出的,是一个眼窝深陷、胡须虬结的中年人,可他的瞳孔里燃烧着怒火,与三十三年前那个初到西域青年的不羁的风采,截然不同。

当康居叛军骑兵的鸣镝,射穿都护府大门时,任尚正在密室里焚烧文书。

跳动的火光中,他忽然想起接任那日,班超欲言又止的疑虑眼神。

如今想来,那位老将军颤抖着递来的竹简上,或许早写着“不施仁义,则万事不成,”几个血字。

永元十一年(103年)年的深秋,西域都护任尚,站在龟兹它乾城宫的城楼廊上,指尖抚过新铸的青铜剑柄。

剑身铭刻着的“镇西”二字,已经失去了光彩,锋刃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似乎预示着这把利剑,将会沾染更多的血腥。

“都护大人,莎车王子求见。”侍卫任俊的声音,让任尚手指一颤,剑刃在石板上划出半寸长的裂口。

他至今记得接任那日,班超抚摸着这柄剑叹息的模样:

“任君,西域长治久安,不在刀剑,而在人心。”

莎车王子浦志高匍匐在地,进献的羊皮地图被寒风掀起一角。任尚突然抓住对方衣领,地图上用朱砂标注的商路,瞬间被鲜血浸透:

“三日前你派商队,私运葡萄酒给匈奴,难道本都护不知吗?怎么竟敢前来见我!”

他挥剑砍断王子浦志高的右手食指,血珠滴落在和田玉璧上,像一朵绽放的石榴花。

5

疏勒国春祭那日,任尚的汉军,踏破了百年传承的仪式。当巫师们捧着水晶神龛,走向太阳神庙时,汉军弓箭已搭在祭坛两侧。

“凡不跪拜我大汉使节,冒犯大汉天威者,皆视为通敌,杀无赦!”

任尚的威胁,被译官嘶哑地翻译成当地语言,惊得巫师们撞翻了供奉乳香的铜鼎。

6

班超此前栽种的胡杨林,在战火中化为焦土。任尚站在焦黑树干前,看着士兵们砍下最粗壮的枝干烘烤羊肉。

“你们这些蛮夷,连棵树都不如!不听本都护号令,我要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他挥剑劈开树干,大树轰然倒地,震动大地。

“去,通知诸国君臣,胆敢通敌,与叛军勾连着,诛灭九族!”

7

地牢深处,传来玉石相击的脆响。任尚拎着灯笼走进囚室,看见鄯善使臣的妻子杰克特丽娜正用钝刀刻划墙砖。

“你们这一群叛逆的鄯善人,竟敢私藏兵刃!”他一脚踩住女人颤抖的手腕,刀刃在砖石上划出深痕。

“都护大人,班都护刻从不欺负妇孺老弱。你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英雄豪杰呢?”

月光透过铁窗,照在墙面上,那一幅用血绘制的商路图,正在被任尚快速斩断,不见踪影。

8

大沙漠的流沙暴来得毫无征兆。任尚的汉军帐篷在狂风中如纸片般飘摇,士兵们裹着浸透沙粒的羊皮袄蜷缩在篝火旁。

“都护大人,我们的饮水已尽!”士卒的声音,带着哭腔。

任尚掀开绣着金线的帐帘,望见远处地平线上起伏的沙丘,恍惚间以为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当叛军的鸣镝,射穿最后一只水囊时,任尚终于明白班超为何叮嘱“不可掠夺胡商驼马”的含义。

他疯狂地挥舞着青铜剑,向前冲去,却见叛军的剑刃,一次次刺入自己麾下士兵的脖颈。

那些曾经在绿洲遭受屠戮,惊恐逃亡的商人,此刻正用染血的驼队组成人墙,与大批叛军一道,抵御着昔日的盟友汉军将士的攻击。

9

龟兹它乾城越来越危险,即将陷落,任尚躲在佛塔地宫里,点着火把,书写着求救文书,耳中传来班超的叮嘱声:

“任君啊;

我年纪老了,变得愚笨迟钝,不中用了。任君您多次出任朝廷显贵职位,功劳显赫,我班超怎能比得上你呢?

任君坦诚请求,我班某逼不得已,愿意说几句不甚高明的话,请任君批评指正。

塞外官吏士卒,本来就不是什么孝子顺孙,他们大都是因为犯有各种罪过,才被迁徙,去补充边疆的屯兵的。

而蛮夷又大都怀着禽兽心肠,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很难收养而容易坏事。

现在任君您,秉性严厉而又性情又有些急躁。所谓水清了就没有大鱼,严于监察,则不得下面的欢心。

任君您应该,宽容冷静,简易行事,不拘小节,小的过失,从宽处理,紧紧抓住重要的环节就行了。

西域诸国蛮夷,其心如琉璃,其性如流沙。强求同化,与我一致,必遭反噬。”

想到这里,任尚懊悔起来:

“为什么我如此愚钝,当初要在私下里对我的亲信,嘲笑班君没有什么奇策,所说的不过平常言论呢?

如今看来,班君的高明见识,岂是孤陋寡闻的我任尚,能够比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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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突然熄灭,任尚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是班超,而是一年前被任尚砍断腿的老匈奴巫师阿史那俊逸。

“您毁了丝绸之路,你毁了西域的和平与安宁!班都护三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你是大汉和西域百姓,共同的敌人!”

巫师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青铜,“现在该用您的血,来修补你的过失了。”

任尚猛然转时,舞动青铜剑,刺入对方胸口。鲜血滴在壁画上,那些描绘着汉使团与西域各国商贸往来的场景,变得扭曲起来:

“你这个老朽的蛮夷,怎么敢指责大汉天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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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匈奴巫师阿史那俊逸的眼神混沌起来:

他看见了任尚强令西域贵族改穿曲裾深衣;在疏勒王宫的宴会上,强迫疏勒王子用汉语吟诵《孝经》,而疏勒王子抗拒,喉间涌上的鲜血,染红了竹简上的“忠孝”二字;

莎车商人悉达多的商队,被没收全部货物,任尚将价值万匹丝绸的货物装入自己的辎重车。

莎车商人悉达多愤怒地撕毁了班超当年手书的“通关文牒”,碎片在风中,碎成血雾。

老匈奴巫师阿史那俊逸的眼神越来越迷离,他看见最后一座佛塔,在叛军的烈焰中坍塌,扬起的尘埃里,混杂着破碎的陶片、城墙的碎屑。

任尚狰狞的面孔出现,在阿史那俊逸眼前,这位自诩为“蛮夷天子”的西域都护,被自己点燃的烽火吞噬。

12

(补记史料佐证:

《后汉书·西域传》记载:“任尚性急,数诛杀吏士,由是众心怨叛。”

班勇在《西域记》中写道:“任尚治西域,如烹小鲜,不顾釜中之鱼竞相求生。”

楼兰遗址出土的汉简残片显示,班超离任后的几年间,西域各国,向汉朝的进贡额,较班超时期减少了七成,而私铸货币的数量却激增了四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