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未醒人先暖,帝孙共晨粥
五更天刚破。
禁宫的更漏声一声声敲在檐下铜磬上。
如雨打寒钟,惊醒了养心殿内榻上的老者。
现年六十八的永和帝睁眼,目光仍未聚焦,寝前并无灯火。
只有壁上那一盏豆火的宫灯,映得他干枯手掌上青筋暴起。
榻前跪着一道瘦削的人影,声音温润:
“皇爷爷,寅时一刻了,该进些汤水。”
永和帝侧眸,瞥见那碗药膳还冒着热气,瓷勺上绣着“寿”字团纹。
汤色清润,却掩不住熬制后的中药苦香。
“……难为你守着皇爷爷一宿。”
“这是孙儿应分的。”陆明珏低声道。
一旁伴珰梅永刚要接话,失言般脱口而出:“皇爷,小王爷昨夜未合眼,蒲扇都烧破三把……”
“小刘子。”陆明珏蹙眉打断。
梅永冷汗直冒,顿时后退几步。
永和帝眉梢一动,眼光落在老九掌心,那被火舌舔过的烫痕赫然醒目。
他目光幽深地抚了抚那道伤口,淡淡道:“比你父王强。”
话音轻,却仿佛带着雪霜压枝之寒。
永和帝舀了一口汤,含在口中未咽。
似在品尝什么……
良久方咽下,淡淡道:“熬得是药,捧来的,却是人心。”
陆明珏跪坐于榻前,忽低头叩首。
“孙儿代父王请罪。”
“父王进京未能第一时间入宫陛见,是失礼之过……”
他话音未落,慌乱跑拜时导致袖中滑落出一张信笺。
永和帝看了信笺一眼,拾起折角轻笑道:“无妨,是朕让他安顿好,三日后再来。”
“六万西凉铁骑,舟车劳顿,他若即刻入宫,朕反倒不安。”
“王府这信,送得倒快。”
永和帝淡淡扫一眼信笺:
“便依吴氏奏请,皇爷爷准你明日出宫,和家人共叙天伦。”
“孙儿谢皇爷爷恩典。”
陆明珏赶紧跪地叩恩。
“行了,起来,陪朕用早膳。”
……
祖孙用善之际。
门外微响,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福海捧着一只镶金龙纹匣入殿。
正是白天贾府宣旨的那位老太监。
“启禀陛下。”
刘福海尖声禀道:“四殿下的七爷昨夜遭刺,凶手乃西凉军夜不收,七爷方才进了王府……擅自动手,扇伤五爷与八爷。”
永和帝一边夹着小菜,一边淡淡应道:“唔,朕知道了。”
语气像是在听宫中猫狗打架。
刘福海低头,不敢多言。
可就在此刻,陆明珏双手一抖,粥碗“啪”地一声落地。
“皇爷爷!”
陆明珏猛然起身,面色罕见激动。
“七哥他……他素来体弱,若非被逼到绝境,怎会出手!”
永和帝却也不恼,只是缓缓放下碗筷。
偏眸望向这个打小养在身边的乖巧孙儿。
“你心疼他?”
陆明珏双膝跪下伏首:“皇爷爷,七哥自幼便忍让,从不与他人相争,是孙儿知七哥……原是最不该被欺的那个。”
永和帝沉默片刻,忽而轻抚陆明珏的头,语气低缓:
“小九,你可知,当年为何选你与他二人进京?”
“孙儿愚钝……只知七哥体弱,而我年幼,父王子嗣众多,舍我们二人……最不痛。”
陆明珏指尖微颤,声音却稳。
永和帝冷笑一声,目光投向窗外:
“错了。朕选你,是因你心软。”
“选他。”
永和帝忽然掐断话头,转而淡淡道:
“是因小七命硬。”
……
刘福海躬身退出暖阁,袖中密报已被冷汗浸透。
阶下心腹太监凑近耳语:
“老祖宗,探子回报,七爷刚出王府仪门便昏死过去……那医女裁云把脉后,当场落了泪。”
刘福海眯眼:“燕山岳呢?”
“燕将军抱着七爷哭成了泪人,倒是那武侍女斩秋冷着脸问了一句,裁云回了一句……”
“下头的儿郎们没敢靠太近,是以没听清,只瞧见燕家父子听完,一个捶地嚎啕,一个仰天怒吼。”
刘福海心头一跳,忽听暖阁内传来永和帝的嗓音。
“传旨。”
“赏小九……南海沉香木一匣。”
刘福海瞳孔骤缩。
这哪是赏赐?
这是帝王心术里最阴毒的怜悯。
南海沉香木,正是制寿材的顶级木料。
老太监喉头滚动,忽想起白日那道发往贾府的圣旨。
半日低声喃喃:
“七爷若真熬不过去……贾府九族的血,怕是要提前泼街了。”
……
同一时间。
靖西王府那扇撞损的朱门已被补上。
此刻在黑暗中无声闭合。
将半个时唇的血腥与对峙尽数吞没。
五城兵司司的差役巡至街头。
领头的班头刚凑近,便被阴影中无声架起的弩箭逼退三步。
“王爷有令。”
“锦绣坊实施宵禁。”
亲卫的声音比刀锋更冷,“雪天路滑,诸位……绕道。”
班头冷汗涔涔地退下,直到转过街角才敢啐一口:
“呸!西凉军的煞气……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
北静王府。
水溶一袭月白寝衣,指尖捻着誊抄的圣旨,忽地低笑出声。
“好一招恩威并施。”
纸笺被掷入鎏金火盆,火舌舔舐过‘贾元春晋尚书位’的字样。
映得他温润如玉的面容竟显出三分狰狞。
“贾府那群蠢货。”
“还真当这是皇恩浩荡?”
水溶猛地攥紧案上玉镇纸,青筋暴起:
“这分明是永和帝给靖西王看的催命符。”
“去,让漠北的人动起来。”
“本王该会一会这位戍边王爷了。”
幕僚瞳孔骤缩。
北静王府的漠北,正是潜伏西凉军中二十年的暗棋代号。
……
东平郡王府
穆莳盯着誊本上“着太医院轮值”六字,指尖发颤。
“太医轮值?”
“哈!”
他突然掀翻案几,茶盏碎了一地:
“这是防着贾府有人暴毙”
“皇上要他们死,但也只能死在他定的时辰。”
更漏声里,幕僚低声提醒:“王爷,慎言……”
……
王子腾宅邸
烛火摇曳,王子腾的指腹摩挲过“盐引五百道”的字迹,忽地冷笑:
“体恤功臣之后?”
“这分明是悬在贾赦脖子上的绞索!”
心腹幕僚躬身:“大人,咱们是否要……”
“急什么?”
王子腾抬眸,眼底寒光如刃:
“贾家这颗棋子,还没到弃的时候。”
他抽出一封密信,火漆印上王家徽记:
“相办法递进宫里,让元春那丫头闭紧嘴巴,一个字都别替贾府求情。”
“再传信给薛家……”
“就说她姐姐得了相思病,让妹妹速带儿女进京!”
幕僚迟疑:“可圣旨明摆着要贾府九族的命……”
王子腾轻笑:“薛家的百万皇商产业,总要有人接手。”
“至于靖西王……本官是京师武将,岂会与边将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