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梦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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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是穿越吗

存在即合理。当面对不合理的存在,你是选择质疑存在,还是选择质疑自己?

子期坐起身,掌心下是湿润的青石板,凉意渗入肌肤。

昨夜她分明睡在公寓的床上,可此刻眼前——黛瓦白墙的民居沿河而筑,晨雾未散,有妇人蹲在石阶上浣衣,木槌敲打的声响荡开涟漪。远处石桥如弓,桥上行人衣袂翻飞,素青、藕荷、月白,像是从古画里裁下的一角。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袭素白襦裙,袖口绣着几枝半开的夜合花,针脚细密,正是外婆最拿手的“松针套色”。

“这是……夜合花影?”

她抬手去摸发髻,指尖却触到一根冰凉的银簪——簪头是一朵未绽的银蕊白花,和绣绷上的一模一样。

这里的天蓝蓝的,高处的白云很高,低处的白云正接着不远处的炊烟。结合这行人不太华丽但很得体的古朴装束,显然,她不是穿越了,就是在做梦。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随即惊呼:“沃铐好疼”,看样子不是在做梦。

她有些呆住了,穿越......好俗套的剧情,不会吧,这玩意儿也能是真的?

她环视四周,想弄清楚这里到底是哪儿,何年何月何地。面对这个未知的古代世界,她竟然有些兴奋。

“姑娘可是迷路了?”一道温和但有些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子期回头,见一位白发老翁坐在柳树下,面前摆着粗陶茶摊。老人衣衫简朴,袖口磨得发白,但腰间却系着一条精致的绣花汗巾——深蓝底子上金线绣的鲤鱼,活灵活现,鳞片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我……”子期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老翁却笑了,递来一盏茶:“天冷,喝口热的吧。”

茶是粗茶,带着微微的涩,但咽下后喉间却泛起一丝清甜。老翁望着河面,忽然道:“姑娘的衣裳,是沈家的针脚。”

子期心头一跳:“您认得?”

“四十年前,沈家大小姐绣过一条汗巾。”老人摩挲着腰间的鲤鱼,“那日下雨,她借了我的伞,后来便绣了这个还礼。”

他抬头,浑浊的眼里浮起笑意:“针脚藏情,沈家的绣品,从来不会错。”

子期这才注意到,老人的茶摊旁还搁着一把旧伞——竹骨绢面,伞面上绘着烟雨朦胧的远山。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啊……”老人望着远处,“她嫁人了,听说夫家是北方人,走的那天,苏州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

他解开汗巾,金鲤在掌心微微闪光:“她临走前说,这鲤鱼绣了两重——正面是鱼跃龙门,背面是……”

老人的声音略带着些迟疑意味,延长,然后消失。

晨雾像一袭轻纱笼罩着水巷,子期坐在老柳树下的茶摊前,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汗巾上的金鲤纹样。

“后来呢?”子期追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散了这段往事。

老翁的手指在茶壶把手上摩挲,铜壶嘴上的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那日雪下得急,”他的目光越过子期,望向远处的石桥,“她披着件藕荷色斗篷,撑着这把伞在渡口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子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把伞,伞面上远处的山朦胧,近处的樱花树上并没有多少红粉的色彩,像极了在诉说晚春时节那无奈的凋谢。

“临走前,她解下这汗巾给我。”老翁的声音越来越轻,“说背面还差三针...就三针...”

子期接过汗巾,金鲤的鳞片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翻到背面时,她的呼吸一滞——那里本该是鱼尾的位置,丝线却突兀地断着,像是被人生生剪断。似错觉一般,断线处隐约透着暗红,仿佛浸过血。

“或许......我能补完它。”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子期自己都愣住了。她明明最讨厌外婆逼她学的那些针法。

老翁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盏油灯。“姑娘懂苏绣?”

“我...”子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本该有平日里执针留下的茧,此刻却光洁如新。但奇怪的是,当她凝视那些断线时,脑海中竟自动浮现出“松针套色”的走针轨迹。

“不会也无妨,不过我看姑娘这身行头,想必是沈家的亲朋。若是来探望的,须知那沈家绣坊就在前头拐角,”他压低声音,“虽然这些年没人住了,但绣架应该还在。那架紫檀木的,是她最爱的...”

沈家就在附近?

沈子期有些惊讶,莫非这里就是苏州?自己是穿越到了若干年前的姑苏城中了?

“沈家现在不住在那了吗?”

老翁微微一愣“大沈家自然是在城区边上的,至于她们那小沈家嘛,自然是早就人去楼空了。”

沈子期也不再继续多问,也是怕老者详细问起来不好回答。

她穿过旁河的古街,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晨雾在巷子里流动,时而聚成团,时而散作缕。一路上她估算着这年份的远近,看样子应该是明朝左右时间,她虽然早就听说她们家沈家祖上是做苏绣的大家族,却不知道具体追溯到什么时候,这家族又到底有多大。

如果说这里住着的是自己的祖上,那得是外婆的太奶奶的太奶奶的太奶奶辈?不对,可能还要再加几个太奶奶......

思考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巷子也走到了头。

拐角处,一座破败却不失大气的院落静静矗立,门楣上“沈氏绣坊”的匾额漆色斑驳,却依稀能辨出金粉勾勒的缠枝纹。

空气静得出奇。

子期看过许多穿越为题材的小说,有灵魂穿越,也有肉身穿越,有架空朝代,也有现实朝代的。她有时候认真的过分,她质疑灵魂的存在,更质疑肉身能否承受得住穿越时代的负荷;那些关于穿越过后时间相关的悖论她更是想过无数次。

如果说这个沈家和自己真的相关,真的是若干代之前的先祖,那么现在自己迈入门槛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谋。就因为那个人尽皆知的蝴蝶效应,说不定世界就此毁灭也说不定。

但她依然走了进去,因为她坚信存在即合理。

她身在此处,不已经是一种奇迹的存在了么?如果不进,反而是对合理性的亵渎。

于是她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子期的绣鞋踏在腐朽的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沈家绣坊内部比外观更为破败,正厅的房梁上垂下缕缕蛛丝,在穿过窗棂的阳光下泛着银光,像是谁悬在半空的绣线。

“有人吗?”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内激起回声。

没有应答,唯有穿堂风拂过残缺的窗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里家具不多,只有一些不便搬运的赔钱玩意,显得空落落的。

子期小心避开地上碎裂的木板,手指抚过积灰的博古架。架上还留着几卷褪色的绣样,她轻轻展开其中一卷,绣蝴蝶的丝线已经氧化发黑,但针脚依然能看出精湛技艺。

“松针套色...”她喃喃自语,这确实是沈家祖传的针法。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子期推门时,一只灰雀扑棱棱从破窗飞走。这里显然是曾经的绣房——五架紫檀木绣绷整齐排列,中间那架格外宽大,绷架上还缠着半幅未完成的绣品。子期凑近细看,素绢上只绣了半枝墨梅,但奇怪的是,那些丝线...

“还在发光?”

确实不是错觉。那些深褐色的绣线在阴影中泛着极微弱的金芒,像是掺了金粉。当她伸手触碰时,指尖突然传来刺痛——

“嘶!”

一滴血珠落在绣面上,墨梅的花蕊瞬间染成暗红。整幅绣品突然无风自动,绷架发出琴弦般的嗡鸣。子期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针线篓。

“见鬼...”

她蹲下身收拾散落的物件时,发现地板有块颜色略深的木板。手指扣住边缘轻轻一掀,竟露出向下的阶梯。霉味混合着某种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安息香?外婆调配线香时总爱加的材料。

地下室的空气凝滞如粥。子期用汗巾掩住口鼻,借着从入口透进的微光摸索。忽然,她的脚尖踢到某个硬物——是盏完好的铜油灯,灯油居然还未干涸。火石就挂在灯旁,几下敲击后,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黑暗。

映入眼帘的是个简陋的生活空间:矮床、书案、还有个小神龛。神龛里供着的不是佛像,而是一枚银针,针鼻上缠着七彩丝线。书案上的砚台墨迹未干,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子期翻开摊在案头的册子,纸页已经泛黄脆化。

“万历十二年三月廿一...”她辨认着蝇头小楷,“...阿沅高热不退,遂绣《药师佛》,以金线勾莲台...”

这竟是本绣娘日记。随着阅读,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逐渐清晰:擅长双面绣的妻子,经营绸缎庄的丈夫,还有名为阿沅的儿子。

继续翻找着物堆,书卷中竟夹着张工笔画像——穿靛青直缀的少年倚在梅树下,笑得眉眼弯弯,腰间七彩丝绦格外醒目。

“这是...?”

油灯突然剧烈摇晃。子期猛地抬头,听见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丝线被拖过地板。她的后颈汗毛倒竖,直觉疯狂预警。

逃!

刚冲到阶梯前,整块暗门突然“砰”地闭合。与此同时,天花板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八条长满倒刺的节肢刺穿木板,接着是纺锤形的腹部,最后是...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头部的部位:一团纠缠的彩色丝线,中间嵌着半颗腐烂的眼球。

竟是一只人一般大的蜘蛛!

蜘蛛怪物完全降落到地下室时,子期看清了它身体的构成:那不是绒毛,是无数蠕动的绣线!有些线头还穿着针,随着它的移动在空中划出银光。

“存在即合理...”她背贴墙壁,声音发颤,“但这玩意绝对不合理!”

怪物扑来的瞬间,子期抓起铜油灯砸过去。火焰碰到丝线的刹那,整个虫躯剧烈燃烧,发出头发烧焦的气味。然而更多的丝线从它体内涌出,很快扑灭了火苗。

就在利爪即将刺入她肩膀时,一道靛青色身影破窗而入。

“低头!”

子期下意识弯腰,只见寒光闪过,七彩丝绦如鞭子般抽在怪物身上。那些丝线竟像活物般缠住怪物的肢体,将它暂时固定。来人趁机拽起子期的手腕:“走!”

他们冲上阶梯时,身后传来丝线崩断的脆响。少年反手甩出三枚银针,针尾的七彩丝线在空中结成复杂的网。

“那是什...”

“别回头!”少年声音清冽如泉,“线障撑不了多久!”

两人狂奔过荒废的庭院。在撞开大门的刹那,子期终于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剑宇星眉的瓜子脸俊俏少年,分明就是画像里的阿沅,只是眉眼间再无笑意。

“你...”她喘着气指向他腰间,“那条丝绦...”

少年突然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照壁后。透过砖雕的镂空,他们看见那只怪物正盘踞在院墙上,腐烂的眼球360度转动搜索。更可怕的是,它的躯体正在吸收四周的景物:碰到的青苔化为绿线,瓦片化作灰线,所有物质都在被“绣线化”。

“它在找这个。”阿沅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沈”字,“也是...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