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皇，该退位了

残月如钩，将朱雀门前的青砖染成霜色。百里枫勒住乌骓马时，铁蹄在宫道上擦出三丈火星。九重宫阙的阴影压在他肩头，绣着螭纹的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宵禁，殿下请速速退去！“执金吾的陌刀在火把下泛着寒光，为首的校尉喉结滚动，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他们认得这是最受宠的七皇子，更认得他手中那柄“琳琅“——三年前北境大捷，圣上亲手将此剑系在十五岁的少年腰间。

“退？“百里枫勒住嘶鸣的乌骓，剑柄螭龙纹硌得掌心渗血，“三日前你们可曾让王叔退过半步？“他突然暴起挥剑，琳琅剑青芒暴涨，斩断十二柄交叉的陌刀，“让开！或者让我的剑问个明白！“

宫墙上传来机弩上弦的咯吱声，百里枫仰头望着簌簌落灰的箭垛，突然想起去岁秋狩，王叔握着他的手教骑射。那时满山红叶似血，男人温热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枫儿你看，弓弦绷得太紧反而失了准头。“

“我可是王叔亲自教出来的。你们？拦不住我！“剑鞘重重磕在马鞍金镫上，惊起栖在鸱吻上的夜枭。百里枫眼底泛起血丝，琳琅剑出鞘的刹那，三十六盏气死风灯齐齐熄灭。暗卫的袖箭破空声与羽林卫的惊呼混作一团，等他回过神来，朱雀门的铜钉上已挂满冰凌——那是剑气凝霜的痕迹。

穿过三重宫门时，暴雨骤至。琳琅剑穗的赤玉珠子在雨幕中甩出血色弧光，百里枫踏碎龙纹御道上的积水，看着鎏金匾额上“紫宸殿“三个字在电光中明灭。十年前他在这里偷喝父王的贡酒，被王叔举着糖人哄出来，此刻却要亲手劈开这道雕着九龙戏珠的殿门。

紫宸殿的沉香木门轰然炸裂时，百里洛尘正在批阅第五份为百里奚鸣冤的奏折。烛火将皇帝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墙上的《万里江山图》中央。

“大晚上提剑到孤的寝宫，你想干什么？“百里洛尘从堆满奏折的金丝楠木案后抬头，龙涎香混着墨汁的味道在雷声中翻涌。皇帝的手指节泛白的地方晕开一团墨渍。

剑尖悬在蟠龙灯树上方颤抖，百里枫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去年生辰宴上，这个男人笑着将手中这柄剑塞进他怀里说“我儿长大了“。此刻同样的手指正死死扣住青玉镇纸。

“这话该我问父王！“琳琅剑尖挑起案上染血的战报，七月廿三的雁门关大捷文书墨迹未干，末尾赫然是百里奚的朱砂印，

“皇叔三救社稷，五退匈奴！皇叔没有谋反！“少年嘶吼的声音惊动了檐角铜铃。

暴雨顺着琉璃瓦当倾泻而下，在两人之间织成珠帘，“三月前他还为我在雁门关挡了一箭！“

烛火爆开灯花，映出皇帝骤然惨白的脸色。染血的战报从案头滑落，露出百里奚最后的手书——“臣弟愿以项上人头作保，琅琊军绝无二心“。朱砂御批的“斩“字力透纸背，将“人“字最后一捺劈成两半。

“孤...自有苦衷。“百里洛尘抬手想碰儿子的肩，却被剑气削落一截龙袍广袖。十二旒玉藻冠剧烈晃动，藏在冠冕深处的银发丝如月华倾泻，“明日早朝，孤会...“

“明日您又要杀谁？陈尚书？张太傅？还是我娘舅家的幽州铁骑？！“琳琅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映出少年通红的眼眶。恍惚间他又看见王叔躺在诏狱血泊里，男人被挑断筋脉的手还保持着递出糖人的姿势。

百里洛尘不满道:“孤才是你的父王，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王叔。孤之后会给你和众大臣一个交代的。“

“一句对不起就结果了大秦的无双国士，一句对不起就抹除了威震天下的琅琊军统帅，一句对不起就杀死了王叔，你自己的亲弟弟吗？！“

“你可知他私调琅琊军逼近潼关？可知他书房藏着龙袍图纸？“

“因为您要裁撤琅琊军！“少年一脚踏碎青玉镇纸，露出底下被血浸透的《谏留琅琊书》，“王叔上月还跟我说，等过了年关就交还虎符去江南钓鱼！“

雷光劈开殿内阴霾的刹那，父子俩同时看清对方眼底的血丝。百里枫剑锋突然颤抖：“行刑前...王叔可曾说过什么？“

百里洛尘的指尖深深掐进龙椅扶手：“他说'告诉枫儿，糖人铺子第三块砖下有东西'“

“所以你明知有冤还要杀他！“琳琅剑骤然迸发龙吟，剑气扫落皇帝冠冕，“就因那龙袍图纸？您当年夺嫡时不也往二皇叔府里塞过龙袍！“

话音刚落，百里洛尘忽然抓起砚台砸向蟠龙柱，飞溅的墨汁在百里枫脸上划出血痕。怒骂道:“孤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当皇帝。“

“父皇，您，该退位了！“

就在百里枫刚想提剑指向百里洛尘之时，只觉后颈袭来梅香，耳边响起王叔教过的“寒梅点雪“招式破空声。意识消散前，他拼尽最后力气将琳琅剑掷出。

剑锋擦着皇帝耳畔划过，钉入《万里江山图》上潼关的位置。百里洛尘抚过断落的发丝，看着倒地少年呢喃：“你和他扔剑的姿势...真像...“

百里洛尘抬了抬手，然后对着黑影说到:“我知道他会恨孤，请先生带他走吧。明日孤会下旨安排好一切“

...

暴雨冲刷着宫道上的血迹，乌骓马的长嘶惊破子夜。琳琅剑正在地图上幽幽生光。黑影掠过太和殿时回头望了眼，檐角镇邪的嘲风兽瞳孔里，映出皇帝正将龙袍内衬的图纸扔进火盆——那上面绣的分明是百里枫的生辰八字。

当第一缕晨光刺透云层时，朱雀门下只剩半块摔碎的赤玉剑穗，在积水中泛着血色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