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迷雾中的线索
裴砚与沈疏桐并肩疾行,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急促的“嗒嗒”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里,如同鼓点般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两人紧张的心上。
那妇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以及话语中未尽的关键信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裴砚仿佛还能看到那妇人颤抖的双手、惊恐的眼神,沈疏桐似乎还能听到那妇人慌乱的呼吸声。
“看来,此案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复杂得多。”沈疏桐的声音清冷,如同寒夜中的冰凌,打破了沉默。
她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前方,仿佛要穿透这黑夜,找出案件的真相。
裴砚点了点头,眉宇间凝着一抹沉思:“不错。她说‘前日’还见过林氏,而林氏的丈夫却说妻子数日前便已回娘家。这其中必有隐情。”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镇北王府密档’……此事绝非寻常。”
两人一路无话,径直来到大理寺的停尸房。
一股混合着药材和阴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那股味道刺鼻而又冰冷,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推开门,停尸房内昏暗的灯光摇曳着,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是在诉说着这里的阴森。
当值的正是李仵作。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仵作,在大理寺供职数十载,经验丰富,但也因性格孤僻、不喜变通而闻名。
此刻,他正佝偻着背,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解剖台上的工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道:“何事?”
“李仵作,叨扰了。”裴砚拱手道,“关于城南枯井女尸一案,我与沈捕头想请您再行查验一番。”
李仵作手中的动作一滞,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再查验?裴司刑,沈捕头,老朽的验尸格目早已呈上,死者溺水而亡,周身无明显外伤,结论清晰明了。莫非是信不过老朽的眼力?”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执拗,仿佛这是对他专业的一种冒犯。
沈疏桐黛眉微蹙,正要开口,裴砚却抢先一步,语气温和却坚定:“李仵作误会了。您的验尸格目自然详尽,我等绝无怀疑。只是,方才我们从死者家属处得到一些新的线索,或许与死者生前的某些细微举动有关。这些细枝末节,若不仔细比对尸表,恐有遗漏。”他刻意模糊了“听魂”之事,只以“新线索”带过。
李仵作眯起眼睛,审视着裴砚:“新线索?什么线索能让死人开口?”
裴砚微微一笑:“死人虽不能开口,但她们留在世间的痕迹,却能告诉我们许多事情。比如,死者指甲缝隙中是否有异物,发丝间是否缠绕了什么,又或者皮肤上是否有我们初验时未曾留意到的细微印记。这些,都可能指向真相。”
沈疏桐在一旁补充道:“李仵作,此案疑点重重,多一分仔细,便多一分查明真相的可能。若因此疏忽,恐难告慰亡灵。”
李仵作沉默了片刻,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
他一生与尸体打交道,虽性情古怪,但对这份职责却有着近乎偏执的敬畏。
裴砚的话,特别是那句“死人虽不能开口,但她们留在世间的痕迹,却能告诉我们许多事情”,似乎触动了他。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松了口:“也罢。既然裴司刑和沈捕头坚持,老朽便再辛苦一回。只是,若查不出什么新名堂,可莫要怪老朽言之不预。”
“多谢李仵作。”裴砚与沈疏桐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冰冷的停尸台上,林氏的尸体被重新覆盖的白布掀开,苍白浮肿的面容在昏暗的油灯下更显凄惨。
那灯光昏黄摇曳,映照着林氏毫无生气的脸庞,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李仵作戴上专用的手套,拿起细小的银针和放大镜,神情专注起来。
裴砚和沈疏桐屏息凝神,立于一旁,目光紧紧锁定在李仵作的每一个动作上,只听到银针和放大镜碰撞的细微“咔咔”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停尸房内只有李仵作翻动尸体和工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裴砚的目光在尸体上游移,脑海中再次回荡起那句“镇北王府密档……一定要……拿到……”的执念。
他强忍着脑中隐隐传来的刺痛,努力将这声音与眼前的尸体联系起来。
“咦?”李仵作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惊疑,凑近了死者的右手。
他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拨着死者蜷曲的指尖,神情越发凝重。
“可是有何发现?”裴砚立刻追问。
李仵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镊子夹起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深色碎屑,置于托盘之中,又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缓缓道:“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缝内,藏有此物。”
裴砚与沈疏桐凑上前去。
那是一片极细小的木质纤维,颜色深褐,质地坚硬,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墨香,那墨香轻如游丝,却撩拨着两人的神经。
“这是……”沈疏桐蹙眉,这东西太不起眼,若非李仵作这般细致,定然会被忽略。
“像是某种陈年木料的碎屑。”裴砚沉吟道,“寻常百姓家中,少有此等质地的木材。”
李仵作又转向死者的头部,仔细检查发丝,随后又细细查看了死者衣物的褶皱与缝合之处。
半晌,他直起身子,道:“此外,死者后颈发根处,有一处极淡的淤痕,若非仔细辨认,极易被忽略。不像是勒痕,倒像是被什么钝物短促压迫所致。还有,她贴身衣物的内衬边缘,沾染了些许寻常人家不会有的……嗯,像是书卷上常用的防蛀药草粉末。”
木屑、墨香、后颈的淡痕、衣物上的药草粉末……这些零散的线索在裴砚脑中迅速串联。
尤其是那木屑与墨香,让他几乎可以肯定,林氏死前必然接触过大量的陈年卷宗或书籍,而且存放这些东西的地方,绝非普通民居。
“镇北王府……”裴砚喃喃道,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她去过藏书之所,一个存放着重要档案的地方。”昨夜那句模糊的执念,此刻因为这些物证而变得清晰起来。
沈疏桐亦是目光一凛:“看来,那妇人所说的‘顶要紧的东西’,极有可能便是这‘镇北王府密档’。”
有了新的物证,裴砚和沈疏桐决定再访林家,目标便是那位突然出现又言辞闪烁的妇人。
次日清晨,两人走出大理寺。
清晨的阳光洒在大理寺的屋顶上,泛起一层金色的光辉。
寺外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声鸡鸣犬吠打破寂静。
裴砚和沈疏桐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城南的民巷走去。
林家依旧笼罩在悲戚之中,但昨日那位哭喊的妇人——自称赵五娘的,却不见踪影。
林氏的丈夫依旧是那副懦弱模样,婆婆则红肿着眼睛,见他们又来,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裴砚开门见山:“我们昨日听闻一位赵五娘提及,林氏失踪前曾说要去取一样‘顶要紧的东西’。敢问,这位赵五娘现在何处?她与林氏交情如何?”
林氏的婆婆撇了撇嘴:“什么赵五娘,不过是街坊罢了,平日里嚼舌根的货色。我家媳妇的事,她能知道什么!”
“老夫人此言差矣。”沈疏桐冷声道,“人命关天,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还请告知赵五娘的住处。”
在沈疏桐的逼视下,那婆婆不情不愿地指了隔壁不远的一处院落。
赵五娘见到去而复返的裴砚和沈疏桐,脸色顿时煞白,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神躲闪。
“赵五娘,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关于林嫂子的情况。”裴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你昨日所言,‘前日还见她好好儿的,说要去取一样顶要紧的东西’,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林嫂子为何遇害。还请你将当时的情形,以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赵五娘嘴唇哆嗦着,看了一眼裴砚,又迅速低下头:“我……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
“赵五娘,”沈疏桐上前一步,目光犀利,“林氏是你好友,她惨遭横祸,难道你不想为她找出真凶吗?隐瞒真相,只会让凶手逍遥法外,也让你自己良心不安。”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赵五娘的软肋,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我怕……我怕说出来……会惹祸上身……”
“你若据实以告,便是协助官府办案,我们自会设法保你周全。”裴砚承诺道,“你所说的‘顶要紧的东西’,林嫂子可曾提及那是什么?又或者,她要去何处去取?”
赵五娘犹豫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极低:“林嫂子……林嫂子她……她说,她要去一趟镇北王府……说那里有能证明她阿爹清白的东西……还说,拿到那东西,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了……”
镇北王府!
裴砚与沈疏桐心中同时一震。
虽然早有猜测,但从赵五娘口中得到证实,依旧让他们感到事态的严重。
“她阿爹?”裴砚追问,“她阿爹是何人?与镇北王府又有何牵扯?”
赵五娘摇了摇头:“这个……林嫂子没细说。只说她阿爹当年是冤枉的,那东西能还他一个公道。她还嘱咐我,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她婆家的人。”
难怪林氏的丈夫和婆婆一问三不知,看来林氏对此事守口如瓶。
“她何时去的镇北王府?可有说何时回来?”沈疏桐问道。
“就是……就是前日下午。她说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半日便回。可我左等右等,都没见她回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可我不敢声张……”赵五娘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线索在此刻终于清晰起来:林氏为了替父伸冤,冒险前往镇北王府寻找一份关键的密档,却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她身上发现的木屑、墨香以及药草粉末,无疑都指向了王府内存放卷宗的所在。
“镇北王府密档……”裴砚深吸一口气,这背后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一桩普通的命案。
二十年前悬镜司的旧案,当今朝堂的暗流,似乎都与这四个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裴砚与沈疏桐从赵五娘处出来,准备立刻着手调查镇北王府相关事宜之时,一名大理寺的差役行色匆匆地寻了过来,见到裴砚,急道:“裴大人,寺正大人有令,命您和沈捕头即刻回寺,不得有误!”
裴砚心中一沉,看了一眼同样面露讶色的沈疏桐。
大理寺寺正平日里极少直接干预具体案件的侦办,除非……
“可知是何事?”裴砚问道。
那差役面有难色,支吾道:“小的……小的也不清楚。只听寺正大人身边的书吏说,似乎与……与你们正在查办的这桩枯井女尸案有关,上面……上面有话传下来了。”
“上面?”裴砚的瞳孔微微一缩。
回到大理寺,寺正堂内气氛凝重。
年过五旬的大理寺寺正钱坤,端坐堂上,脸色铁青。
见裴砚与沈疏桐进来,他重重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巨响,在堂内回荡:“裴砚,沈疏桐!城南枯井女尸一案,证据不足,疑点尚多,为免打草惊蛇,兼耗费衙门资源,即刻起,暂停所有调查!卷宗封存,待有确凿证据后再议!”
这道命令犹如晴天霹雳。
“寺正大人!”裴砚上前一步,“此案已有重大突破,死者遇害很可能与镇北王府有关,我们正要……”
“住口!”钱坤厉声打断,“裴砚,本官知你年轻气盛,急于立功,但查案不是儿戏!镇北王府是何等所在?岂容你无端揣测,肆意滋扰!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议,违者严惩不贷!”
钱坤的态度异常强硬,不容置辩。
裴砚紧握双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中怒火翻腾,却也明白,此刻与上司硬抗绝非明智之举。
这突如其来的禁令,背后定然有更深层的原因,恐怕已非一个大理寺寺正所能左右。
那双无形的手,已经开始干预了。
从寺正堂出来,沈疏桐的脸色冰冷如霜,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她一言不发,径直朝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又重又急,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怒踏碎。
裴砚快步跟上,在她身后低声道:“沈捕头,此事蹊跷,恐怕有人不希望我们查下去。”
沈疏桐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声音清冽:“我自有分寸。”
裴砚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知道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自己,更不可能。
父亲的冤案,听魂的宿命,还有这层层迷雾背后的真相,都在驱使着他。
只是,明面上的调查之路已被堵死。
接下来,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夜幕再次降临,裴砚独自站在大理寺的院中,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带来阵阵寒意。
那风像是一双冰冷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庞。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轮残月,眸光深邃。
那残月仿佛是一只孤独的眼睛,注视着世间的沧桑。
看来,有些事情,注定要在暗夜中进行了。
他转身,向着一个与自己住处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