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玛莎(3)
说时迟那时快,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玛丽听到了与空气摩擦的沙沙声,那是在空中急速穿行的声音——是那只红胸的知更鸟,正展翅飞向他们,最后落在老园丁的脚边上。
“它来啦。”老园丁咯咯地笑着,然后就开始跟小鸟说话,就像对待一个小孩子那样。
“去哪儿了,你这个厚脸皮的小乞丐?”他问。“今天一直没个踪影,是不是遇到心仪的姑娘了,这季节还早着呢。”
知更鸟朝一边歪着脑袋,用它黑露珠般明亮柔和的眼睛仰望着老园丁,一看就知道他们很熟悉彼此,所以鸟儿毫不畏惧对方。它欢腾雀跃着,还用尖尖的小嘴麻利地挖啄着地面,寻找种子和昆虫之类的吃食。玛丽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因为这只鸟儿是如此漂亮欢快,就像实实在在的人一样,圆滚滚的小身子,精致讨喜的嘴巴,还有细细优雅的长腿。
“你叫它,它就会过来吗?”玛丽窃声问老园丁,声音又低又细,差点儿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是的,一叫就会来。当他还是雏鸟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它从另一个花园的鸟巢里出来试飞,因为太弱小了,好几天也没能飞回去,于是我们结识并成了朋友。当它最终飞回巢的时候,发现巢中的兄弟姐妹全飞走了。寂寞孤独使它又飞越围墙,回到我身边。”
“它是什么鸟儿?”玛丽问。
“你不知道吗?它是红胸知更鸟,是世界现存鸟类中最友好最有求知欲的鸟了。它们会像小狗那样与人友好和富有灵性——当然你要知道怎样与它们和谐相处。你看,它虽然在那边啄食,却时不时地盯着我们看呀看的,因为他知道我们正在谈论它。”
此刻世上最奇特的就是老园丁的表情,他看着那只身材圆鼓鼓像穿了件猩红马夹的小鸟,自豪和喜爱溢于言表。
“它是个自负的家伙。”老人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它表现欲强,喜欢听人们谈论它。求知欲也很旺盛——天啊,没有比它好奇心更重,更爱多管闲事的家伙了。它经常凑过来看我在种些什么,克雷文先生懒得管的事情,这个小家伙都摸得一清二楚,它才是名副其实的园丁头头呢。”
知更鸟在地上敏捷地蹦来蹦去,东敲敲,西敲敲,渴望能从土壤里多翻出点什么,还不时地停下来看看玛丽和老园丁。玛丽感觉知更鸟看她的眼神有点特别,黑晶晶的眼睛里透露着无尽的好奇,好像正在一点点发掘这个新来客身上的所有未知。玛丽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浓烈了起来。
“窝里的其他鸟儿去哪里了?”她问。
“不知道。老鸟把窝里的小鸟都带出去试飞,等到小鸟们飞得远了,可能就天各一方咯。我只知道这一只的下落,它也知道自己非常孤独。”
大小姐玛丽向前走了一步,在靠近知更鸟的地方停了下来,牢牢地盯着它。
“我也很孤独。”她说。
她以前从未意识到是孤独是令她尖酸烦躁,乖戾孤僻的祸首之一。似乎就在她和知更鸟对视的瞬间,她突然发觉了。
老园丁整了整帽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玛丽一会儿。
“你就是那个印度来的小姑娘?”他问。
玛丽点点头。
“难怪你说自己孤独,不过以后你会更孤独的。”
说完,老人又开始刨地,铁锹在花园肥沃的黑土中忙进忙出,知更鸟则煞有其事地在一旁跳来跳去,一刻也不闲着。
“你叫什么名字?”玛丽冲着老园丁问。
老人放下手中的活回答道:
“本·威瑟斯塔夫。”他说,接着板起脸窃笑了一下,“它不在的时候我也很孤独,”老人翘起拇指指着知更鸟说。“它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一个朋友都没有。”玛丽说。“从来没有过,阿亚不喜欢我,我也不跟其他人玩儿。”
不加掩饰地坦白内心想法是约克郡的风俗,而本·威瑟斯塔夫又是地地道道的约克郡荒原人。
“咱们俩还真的有点像。”他说。“你看,咱俩穿的衣服差不多;长得都不好看;都顶着一副哭丧脸;还一样的臭脾气。”
本·威瑟斯塔夫只是不加修饰地道出了心中想法,玛丽却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的真实描述,如晴天霹雳。印度的仆人都是毕恭毕敬地俯首行大礼,对主人都是言听计从。玛丽以前从没有关注过自己的相貌,现在她却非常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如本·威瑟斯塔夫所说的那样不讨喜,是不是真的像老本在知更鸟飞来前那般刻板乖戾。她还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着老本口中说的“臭脾气”。总之,老本无心的一席话搞得玛丽心里很不是滋味。
突然,一声清脆悠扬的歌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眼前的平静泛起了涟漪。玛丽转过身去,发现那只知更鸟已经飞落到身旁小苹果树的枝桠上,并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老本见状爽朗地笑了起来。
“它这在干嘛?”玛丽问。
“它是决定要和你做朋友了。”老本说,“我敢打赌,它喜欢你。”
“喜欢我?”玛丽又欢喜又疑惑,她轻轻走到苹果树边,抬头看着枝头的鸟儿。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她对着知更鸟问道,好像对待人那样。“愿意吗?”她的声音既温柔又真诚,充溢着诱惑力,跟她平时生硬的声音或蛮横的印度腔截然不同。连老本都觉得吃惊,程度不亚于玛丽听到他吹口哨唤鸟时的惊异。
“天呐,怎么会这样。”老本禁不住叫了起来,“你刚刚的声音悦耳动听,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再也不像尖刻的老太太了。刚刚你的说话的样子就好像迪肯在和他荒原上的那些朋友们聊天。”
“你认识迪肯?”一听到“迪肯”,玛丽一秒钟都没耽误,就转向老本问道。
“这里没人不认识他。他的足迹遍布每个角落,连黑莓和石楠都认识他。我敢打赌,狐狸都带他去看幼崽,云雀也不会向他隐瞒巢穴。
玛丽本想问更多关于迪肯的问题,她对迪肯的好奇不亚于对那座荒废花园的关注。但那时知更鸟唱完歌,站在枝头抖了抖翅膀,扑哧扑哧地扇着翅膀飞走了。它到此一游结束,又去忙其他事情了。
“它飞到墙那边去了!”玛丽看着远飞的鸟儿大喊,“它飞进果园了——飞越了果园的围墙——飞进那个没有门的花园了!”
“那是它的家。”老本说。“它就是在那里孵出来的。如果它恋爱交配的话,也是从住在那里古老玫瑰树丛中的知更鸟中选一位年轻的女士。”
“玫瑰树丛。”玛丽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了,“那里有玫瑰树丛?”
老本重新拿起铁锹刨起地来。
“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嘟哝着。
“我想进去看一看。”玛丽说。“那扇绿门在哪里?一定是在某个地方。”
老本只顾着刨地,铁锹挖得越来越深,重新板起了那张让人敬而远之的老脸,就像玛丽初次见到他那样。
“十年前有,现在已经没有了。”他说。
“没有门!”玛丽差点儿没哭出来。“不可能,肯定有的。”
“没人找得到,也没人会多管闲事。你这个多事的小姑娘能不能别在这儿瞎晃悠,乱打听你不该去的地方。我得干活了。你赶紧到别处玩去吧,我可没时间陪你耗。”
最后,老本一把收起铁锹,往肩上一扛,没多看玛丽一眼,连句“再见”也没有,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