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月落乌啼,山峦隐现。
乡亲们离开赵庄,往乌云山西边走去。可他们没走多远,就把路走错了。临近中午,遇一大河。大家来到窄处,通过吊桥,又走不远,前面出现一个村子。村子里面,全是片石砌成的房屋,东西两个碉楼,格外醒目。
“不对。”良补锅匠突然想了起来,“这是西番人的地盘。”
“什么?”云三嫂心中一惊,“西番人的地盘?”
“就是大家经常讲的,”良补锅匠说,“蛮夷之地。”
“那就算了。”何草鞋胆小,“西番人牛高马大,个个佩刀。曹王坝也不可能在里面。”
大家停住脚步,黄篾匠抬头看了看,说:“没事,这是一个集镇,集镇是大家都可以来赶的。我们肚子早饿扁了,要是进去能捡一点吃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反正我们又不乱来。”
黄篾匠说得很有道理,大家便走了进去。一看,果然是个路面高低不平,街道弯弯曲曲的集镇。集镇名曰达尔齐。因为地处高寒山区的山谷之间,多数时间风大,店铺大都挂着门帘。
今天,适逢达尔齐赶集的日子,那些穿着奇装异服、头上包着红色布巾的西番人,来来往往,进店出店。
达尔齐街面不宽,透过一个个捞开的门帘,一眼就能看到,店铺里面,摆了许多东西,什么都有。
达尔齐依山而建,房屋凌乱松散,摆摊设点也是随心所欲。但在集镇中间稍微宽敞点的地方,有几个鲜肉摊点,比较集中。木头架上,生牛肉,生野味,挂得整整齐齐。牛脑袋,牛尾巴,牛蹄子,肠肝肚肺,甩了一地。卖肉师傅剔筋肉,捶骨头,宰蹄壳,敲得叮叮咚咚。
乡亲们看见鲜肉,想起它煮好后香馥馥的味道,一个个口水直流。大家很快就在房屋旁边,转来转去。东瞧西看,只想能够意外捡点丢弃的肉渣,骨头,蹄壳。
达尔齐非常热闹,只是大家一点也不知道,一百多个内地生人,在街上走来走去,已给整个集镇带来了紧张气氛。许多坐地商贩,乒乒乓乓关门停业。有的躲在室内,有的倚墙隔孔向外探望。那些外来摆地摊的客商们,也是很快收拾东西,慌忙躲避。乡亲们看见街上行人,纷纷撤离,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以为要散场了。
忽然,“嗒嗒嗒嗒”一阵马蹄声响。云三嫂抬头一看,十几匹高头大马,从西北方向飞奔而来。她心中一惊,随即就把补锅匠大哥看了看。
良补锅匠咳嗽两声,稍做镇静。
飞马越来越近。良补锅匠大声吼道:“大家注意!靠边走成一路,尽量散开点。”
来者非常霸道,乡亲们崩山一样,很快就往两边避让。
“何方汉狗,尝到了甜头是吗?做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为首那人,满脸黝黑,身穿皮衣,头戴皮毛,腰上佩戴短刀。他是土司泽巴的管家——加措,说一口流利的内地汉话。“昨天才来抢走牛羊,今天又来偷东西。诚心捣蛋是吗?”
“错。我们途经贵地,顺便赶集凑个热闹。”良补锅匠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别把我们看走眼了,我们都是好人呀。”
“好人?”一个身穿红袍的西番跟班儿,指着良补锅匠,板着面孔质问说,“那我问你。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财物是好人吗?”
“这位爷,你放心。”杨郎中走上前来,说,“我们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决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嘛,天下哪一个盗贼承认自己是盗贼呢?”管家加措气愤地说道,“你们经常过来偷鸡摸狗,搅得我西番寨子,人心惶惶,四邻不安。真是欺人太甚。”
“老天在上。”良补锅匠说,“我们从来就没到你们这里来过。”
“没有来过?你以为头上包个白帕,就认不出你啦?”加措旁边,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睖睁大眼,说,“前天,好像就是你吧。”
良补锅匠见对方咬定是他,怕被误会,一把就把头上的布帕一扯。说:“我站得端,行得正。绝不遮遮掩掩。”
身材粗壮的西番汉子看了看:前天那人是个瘌痢头,今天这人满头黑发,还真不是他。虽然身材粗壮的西番汉子,不再坚持说良补锅匠前天来过,但已经有几个西番人跳下马背,凶神恶煞走了过来。云三嫂急忙上前,胆怯胆怯说道:“各位爷,各位爷。你看我们,背上背着,手里提着,像偷抢东西的人吗?”
“对,前天那些人,一个个斜眉吊眼,带的都是作案家什。”身材粗壮的西番汉子,对管家加措低声说道,“今天他们,尽都狼狈不堪,跟讨口要饭的人一模一样。”
“人穷志不穷。”陈秀才也锻炼出来了,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别看我们一身破烂,真的,我乃君子,非小人也。”
“对嘛,你们说没有偷过东西,”管家加措听大家说得清清白白,语气也软了一点。说,“敢不敢让我们搜查?”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良补锅匠见西番人都认死理,怎么也不肯放过大家,只好说道,“搜查就搜查,有什么不敢呢?”
云三嫂他们把东西放在地上,几个西番人很快走上前来,抓着包包袋袋,一阵乱翻,并把大家的东西,胡乱甩满一地。
立在后面的冯水生,见西番人蛮不讲理,吓得脸色铁青,生怕西番人就走到他面前来了。他趁大伙都把西番人紧紧盯着的时候,又悄悄把行李包放在地上,自己则溜到了一边去。也许是,叫蛇咬过一口,看见黄鳝也害怕。虽然大家都清楚冯水生的性格,但再也没有想到,他竟连自己的行李包也不敢拿在手上了。
西番人搜了一阵,虽然没有搜出什么凶器和所谓的赃物来,却搜出了一些切刀铲子、锄头扁担……管家加措说:“如何?不敢狡辩了吧?”
“各位爷,这可不是什么作案工具,这是我们汉人的生活用具呀。这些破烂东西,说难听一点,送人都没人要了。”云三嫂说着又上前几步,“实话说了吧。我们都是没有法子的人,从山那边过来。这些切刀、钏子,是厨房里面用的。这些锄头、铁锹,是挖地用的。还有这些,这些,你们看吧,行凶,捅得进肉里去吗?”
云三嫂一边说,一边就把镰刀拿在自己的手腕上锯了几下。管家加措伸着脖子一看,云三嫂手上,真连皮都没有伤到一点。
“各位爷,我们真的不是来偷抢的无赖之徒。如果是干那行的,谁还带上这些老弱病残?只有傻瓜差不多。”云三嫂指着陈幺爷、王幺娘、黄二娘他们,说,“你看他们,腿也跛了,脚也肿了。天天走路,痛得哭爹喊娘,还有能力偷抢吗?”
“说得也是。”加措旁边,另一个西番男子也不冤枉好人,“如果他们是偷东西的,还敢立在这里,让我们搜查吗?只怕早就跑了。”
“各位爷,我们真不是什么盗贼。只因不识山径,迷路至此。”陈秀才见对方火气消了许多,上前说道,“求各位爷借道于我,放过一马。”
“王爷领地,岂容你们再往前走。往回滚吧。”
管家一句话,把路堵完了,大伙逼迫后退。可大家没走多久,身穿红袍的西番跟班儿,觉得就这样轻易放过汉人,自己通风报信,就没有受到相应的重视。他心里想不通,便走到管家加措面前,煽风点火。
云三嫂他们退到河边,正在考虑往哪里走,忽听背后喔吼喔吼大声叫喊。大家回头一看,不得了,刚才那十几个骑着大马的西番汉子,又策马追了过来。
“快跑!”
云三嫂一声呐喊,乡亲们上桥都来不及了,纷纷涉水而去。河水虽然凊人,好在不深,只是湿了下半截身子。而西番人呢?他们辇到河边,狂笑一阵,方才掉头走了。
乡亲们退出达尔齐,不敢大意。顶风冒雪,翻山越岭,向南而去。沿途,又有几次不小心靠近西番寨子,遭遇追打,被活生生撵进了没有人烟的大山里面。
在大山里面,大伙乱走一通。一天下来,乡亲们彻底失去信心了。两腿就像木棒一样,不听使唤。
山野里实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食用,许多人便把地上的雪花抓起来,一把一把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