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1]
望断平时翠辇过[2],空闻子夜鬼悲歌。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3]。死忆华亭闻唳鹤[4],老忧王室泣铜驼[5]。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
[1]曲江:又称曲江池,在长安东南郊,唐代长安最大的风景游乐场所,安史乱后废。
[2]翠辇:皇帝所乘之车,车盖以翠羽装饰。
[3]下苑:即曲江。曲江与御沟相通而地势较高,江水流向御沟,故曰“分波”。
[4]华亭唳鹤:晋陆机被宦官孟玖所谗而受诛,死前悲叹道:“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晋书·陆机传》)华亭,陆机故宅旁谷名,在今上海市松江西。
[5]泣铜驼:西晋灭亡前,索靖预感天下将乱,指着洛阳宫门前的铜驼叹息说:“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此诗乃甘露事变后,诗人游曲江而兴起的感慨。前四句写事变后曲江的荒凉景象:往昔君王车驾临幸的盛况已不复可见,惟闻夜半冤鬼悲歌之声。曲江的水虽然仍流向御沟,但乘着金舆陪同皇帝游玩的宫妃们却一去不回。“鬼悲歌”非泛写荒凉,而系隐寓甘露事变中朝臣惨遭杀戮之事,即《有感二首》“鬼箓分朝部”、“谁瞑衔冤目”及《重有感》“昼号夜哭兼幽显”之意。五句借陆机被宦官陷害遭戮喻指事变中宦官杀戮群臣事,上承“鬼悲歌”,下启“天荒地变”。六句借索靖铜驼之悲抒写自己忧虑国运之情,上承“望断”,下启“伤春”。诗人的着眼点并不仅限于对甘露事变本身的感慨,而是从这一事变后昔荣今衰的对比中,看到国运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落的趋势,这才是让诗人心忧神伤之所在。比起整个王朝的春去花落,甘露之变虽是“天荒地变”之痛史,犹可忍受。末联乃作总收,揭出全篇大意。
杜甫《哀江头》藉曲江今昔抒写盛衰之感,深寓国家残破之痛,义山此诗构思明显受其影响。但诗中萦回着浓重的伤春情绪,则又是义山特有的感伤气质侵润的结果,显示了义山自己在艺术上的某些特色:其感情虽由某一具体情事触发,但却扩展为一种整体的浑沦的感伤情绪,与其后来诗篇中往往由具体生活中的挫折伤感,而扩展为对整个人生世情的感慨,非常相似。这种萦回不去的伤春色调也是义山诗歌的主调,感伤诗风的形成、发展与成熟,是义山诗艺发展的主线。从这个角度说,此诗较早体现了义山的自家面目,与《燕台诗四首》一样,都是在学习他人的过程中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在其诗集中都堪称标志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