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状

▼形状以及与形状相关的基本概念

形状，简单说来就是被摄体的外部轮廓特征，是与环境相对的影调或色调区的外部形态。我们可以将所有能以摄影方法记录下来的具象一律看作是“形状”（立体的形状与平面的形状），尽管液体与气体没有固定的形状，但一旦当液体或气体被记录成影像时，便有了特定的“形”。图片摄影属于静态平面的视觉表达，画面中绝大多数的感觉都必须诉诸具体可感的视觉形象，哪怕是平时我们见不着的气流或一直无法看清的溪水的流动（图2-1）。可以说，摄影的造型，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与形状打交道，而画面中每一个具体可感的形象，若以抽象的方式去理解，正好可以看作是不同状态的“形”。形状中蕴含了诸多视觉心理方面的认知，只不过我们在构图时都统统地将其归结为“直觉判断力”了。如画面中出现完整的圆和强烈的圆形线条，肯定会导致我们视觉神经的兴奋和欢愉（图2-2），而锐角的出现则会让人联想到恐惧和不安（图2-3）。各类事物很容易经过伪装骗过我们对其本身所具备的抽象意义的严格审查，但我们的眼睛仍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这些来自具象以外的形状方面的神秘力量。

形状构成了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但我们若将所有不同感觉的形状充分地加以简化，会发现最原始的规则形状就只有三种，即圆形、方形和三角形，其他规则或不规则的形状只是它们的组合与变形而已。

圆形

圆形是自然界中最具象征意味的形状，它通过提供一个中心力，产生一种使构图统一的整体感。它从宇宙日月中概括抽取出来，象征着完整、包容、圆融、完满、安全、温暖和亲和力等许多积极含义。因此，以圆形或圆线条为主构成的画面，也会带有这些类似的积极含义。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就明确主张：“一切立体图形中最美的是球形，一切平面图形中最美的是圆形。”图2-4和图2-5就是有意识地利用对圆形线条的充分提炼，来明确表达摄影画面含义的典型例子。

方 形

方形是人力的象征，因为几乎世界上所有的方形都来自人造，因此我们完全可以将方形看作人类对自然和对自身的一种规划与规范。方形因而具有了稳定、坚固的意义，与此同时，方形也就有了局限、封闭的另一层含义（图2-6和图2-7）。

三角形

三角形又分成正三角形和倒三角形两种。正三角形由于在心理上给人以稳定、稳重和坚固的感觉，所以它就成了永恒与统治的象征，由正三角形构成的画面习惯上又称为“金字塔”构图；倒三角形则完全相反，由于在心理上给人一种极不稳定的感觉，所以人们常以此种形式表示运动、不稳定和倾危的含义。图2-8和图2-9分别是正三角形和倒三角形的构成感觉。

图2-4　小学老师和蔼可亲的神态与其工作的圆形桌面显得非常协调 唐东平摄

图2-5　《雪线》 唐东平摄

不规则的形状

我们在拍摄现场最常见到的被摄体形状大多是不规则的，这些不规则形状虽然不像规则形状那样具有倾向性较为明确的象征意味，但并不等于说它们没有对应的形式上的象征意味。只要我们仔细分析，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奥妙，圆线条所构成的不规则形状明显要比直线条构成的形状来得温和与含蓄，锐角凸起的部分明显地给人以紧张不安的感觉（图2-2和图2-3）。在具体拍摄中，我们可以根据主题和表达的需要进行有选择性的取舍，以便令摄影画面的表达更加准确到位。

从以上对形状的分析中，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那就是：任何形状都是有意味的，在视觉心理上都是活的、有生命的，而且表现得都很活跃，我们应当时时处处看到具象之形状的存在及其含义。摄影构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即摄影师在拍摄现场对合乎表现目的的形状或该形状的某个局部进行合理的选择与取舍。

▼形状的控制与调整

尽管我们对形状的发现与感觉主要来自个人的直觉反应，但并不排斥通过有意识的训练来达到提高摄影者直觉反应的能力，只要方法得当，就一定会有很大的收效。开始，我们可以将眼前的任何东西都看作是形状或形状的结合体，渐渐就会达到“目无全牛”的境界，然后采用随意处理（手撕、牙咬或火烧）所得到的任意形状的薄纸片，放入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可以作大小调整的画框中，平移或旋转并同时调整画框的大小，感觉一下取什么位置最合适，这个位置和这种构图在形式上又具有怎样的意味。当然，也可以通过观察任意形状的墨迹或墙上任意形状的斑点的方法来训练自己的眼力。

在摄影造型过程中，形状的控制与调整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摄影画面的视觉表现力度，而形状的控制与调整则主要通过对镜头焦距、拍摄角度（方向、高度和距离）、光线处理以及滤镜的选择与控制，甚至快门速度的高低控制等，对形状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图2-1就是利用适当的低速快门让处于动态的物体形成这种奇妙的形状。在形状的控制与调整中，摄影者的主要任务不外乎采取还原、取舍和变形处理等技术手段。

形状的还原

摄影必须将真实的三维立体空间转化成二维的平面画面，摄影中所展示的世界并非对真实世界的复制，在时空感受方面也完全不同于我们所熟悉的真实的时空感觉。相比较而言，影像是对现实世界有所压缩、有所变异和有所选择的转化结果，如时间和空间的奇特表达，第三维线条被压缩成平面中的斜线（因而倾斜线在摄影画面中有暗示第三维空间存在的含义）。现实世界中的形状绝大多数都是立体的，它们一旦被拍摄成照片之后，看起来就极有可能变成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形状了。也许一般人在很多情况下对这些变化并不太在意，但是对于比较重要的形状，如果这一形状本身便是被摄主体，那么我们都会关注这一形状。这时，我们就得讲究一下拍摄方案了。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拍摄门窗之类的矩形物体，为了保证不变形，我们必须在前后、上下、左右调整机位，在较短时间内找到最合适的拍摄点。通常，我们的肉眼对于水平方向的变形不甚在意，但是对于垂直方向的变化则异常敏感。因此，有经验的摄影师在拍摄照片时总是尽量让垂直线垂直（或与垂直的边框线保持平行），这样在视觉感受上就会显得舒服些。有一类常常利用镜头和焦平面的俯仰调整透视与变形的直接取景式相机，可以巧妙地解决这一问题，但对于手中不具备这种功能相机的摄影者来说，就只有寻找最佳拍摄角度这条路了。对于摄影者来说，这是一门过硬的基本功，不要小看垂直线的垂直化处理和形状的如实还原，可以说，仅凭摄影画面中对垂直线的正确处理这一点，就能准确判断出摄影者的基本功水准。拍摄门窗等矩形物体和翻拍平面的字画照片，非常讲究横平竖直和不变形走样，经常有意识地训练这方面的能力，对于初学者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图2-10）。

在形状的还原控制上，对对称形状的处理也算是摄影造型中较常见的一种方式。过去一些教科书认为，对称的形式显得较为呆板，不鼓励初学者使用。事实上，这是一个错误观点，其实对称形态也是摄影造型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构图上有时采用对称形式反而更能出效果。尤其是求不对称容易，而求得完全对称就十分困难了。因此，我们必须从严格的对称造型开始训练造型基本功。获得对称造型的关键是选择拍摄角度，即对拍摄方向、拍摄高度和拍摄距离作综合调整和控制，通过前后、左右、上下的调整来寻找一个最佳的拍摄角度（从几何关系上看，机位应该处于垂心的位置）。图2-11所显示的对称效果是摄影师对摄影角度的严格取舍上获得的。

形状的取舍

摄影画面表达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取景，至少取景是摄影画面表达中应做的一个重要步骤。而取景在造型的实际操作中就是对被摄体形状的取舍。任何被摄体都会以“形”的方式体现在摄影画面上，只不过有的较为明确具体，而有的则较为含蓄抽象而已，即使是拍摄普通的生活场景，从大局上看，仍然离不开“形”的制约。亨利·卡蒂埃-布勒松提出的“决定性瞬间”理论就主张在决定性瞬间到来的时候，画面中的主要因素会排列成规则或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也就是说，在画面的背后其实是由这些规则或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统率着整个画面（图2-12）。摄影师最需要的能力就是对复杂的拍摄现场作合乎时宜的取舍判断，而对形状的取舍，其实就是对画面意义的选择，或者说是对能够产生各种画面意义形状中的某个具体选择。比方说，为了表达需要，我们完全可以从方形中选出一个三角形来，而不必遵循方形的表达规则去刻板地作方形的表达。现实只是给我们提供了摄影表现的具体对象，至于该如何表现，则见仁见智，因人而异了。每个具体的被摄对象往往具有多种可供选择的余地（也是摄影乐趣和摄影师智慧的发挥空间），而摄影者对被摄对象在形状上的不同取舍，也就产生了不同的画面含义。

形状的取舍离不开画面边框线的框取方式——取景框内的画面其实就是一个经过截取过的新形状，或者说是新形状的组合。正方的边框可以获得一个正方形或正方形的组合，而圆边框无疑可以获取一个圆形或圆形组合。图2-13就是采用正俯的角度（接近于垂心的角度）拍摄所获取的造型效果。为了取得这个完全俯视的视角（蜻蜓、蜜蜂或蝴蝶的视角），笔者有意将相机固定在独脚架上，并设置好调焦距离，将相机调至自拍状态，然后握住独脚架的一端，将相机伸向小河中央拍摄。如果站在岸上，手持相机（或架在脚架上），采用普通视角拍摄，就只能获得如图2-14一样的画面效果。图2-15的圆形边框，其实是显微镜的镜筒造成的，所拍摄的海洋生物细胞竟类似于中国画团扇的水墨荷花效果。

变形处理

摄影构图要求摄影者具有较强的还原形状和取舍形状的能力，但这并不等于说，摄影就不可以有任何变形的处理。其实，摄影并不忌讳变形，甚至可以说，摄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变形，因为摄影本身完全不同于真实的客观世界，我们可以把摄影理解为一种真实的压缩，或干脆说是一种真实的变形。当然，这只是一种观念上的解释，而较为具体的变形处理，如将圆形拍摄成方形，只要用取景框本身的方框来作圆内的截取即可。要将方形拍摄成圆形同样不难，可以用鱼眼镜头拍摄，也可以采用加前置广角镜头的办法来拍摄，还可以利用镜面反射的原理拍摄，甚至可以在后期用图像处理软件来作变形处理。有意的有所用心的变形，绝不等同于不加控制的无意识变形，那种毫无道理的变形，只能令人生厌。因此，未经有意识控制的变形后果，皆为摄影造型中的毛病，初学者在拍摄时一定要加以甄别。众所周知，广角镜头的视觉冲击力要比其他类型的镜头大得多，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广角拍摄的表现方法竟然蔚为大观，一时成了一种时尚。当然，我们并不反对广角本身的造型，但有一种谬误一直在流传着，那就是“无论拍摄什么照片，都只能有一个中心，而且这个中心必须处在画面的黄金分割点上”，结果许多人在用广角拍摄时还死死抱守这一准则，致使画面变形难看。其实，我们应当根据广角镜头的表现特点来进行构图。要知道广角镜头是最容易造成变形的镜头，而且越是大广角，其变形程度就越高。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就不能用大广角镜头来拍摄照片了，事实上，许多用大广角镜头拍摄的优秀照片，甚是为人称道。我们只要按规律办事，就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广角变形的规律是：画面的周边，尤其是角落，变形较大，而且越靠近周边与角落，变形就越大，而画面的中心部位，则往往变形很小，或基本保持不变形。图2-16这幅出色的肖像照片就是充分利用广角镜头的优势，将人物面部置于画面中央，而粗大的双手则处在画面下部靠近底边。广角效果更能凸显老水手沉着且不失幽默、自信又不乏机智的个性，面部表情与背景中的大海以及大海中的远洋货船相互呼应，成功地表现了老水手的豪迈性格及其人格魅力。

“有形”与“无形”

摄影是视觉的表达，也就是一种“有形”的表达，对于形的认识与具体控制，在摄影造型中显得十分重要。但是，我们必须知道，这个“有形”的本身并不是我们所要表达的目的，我们的真正目的和拍摄意图，旨在通过那些特定的具体生动形象来传达一种难以用语言说清的无形的东西。也就是说，“有形”只是表现手段，而“无形”才是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我们的读图方式总是喜好在“有形”与“无形”之中玩味，而隐藏在“有形”与“无形”之中，正是摄影画面给我们带来的神奇韵味。爱德华·韦斯顿拍摄的《青椒》（图1-10）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艺术魅力，是因为韦斯顿注意到了隐藏在“有形”中的那些宇宙间“无形”的普遍真理—— 一种超越拍摄对象的更宏观的揭示。

“形象”与“心象”

从人类的视觉心理上看，“形”都是心灵的对应物，是各种生命现象的体现。“形”是“活”的，有生命的，能够呼吸吐纳，能够活动，“形象”其实就是“心象”。摄影师要看到“形”的存在，更应注意到“形”中所蕴含的心理定式与可能形成的象征意义。优秀的摄影师总是善于从具体形象中发现深藏其中的抽象含义，这就是对于“形”的直觉感悟力和瞬间判断力，即我们常说的“眼力”。摄影中的“形”不同于绘画中的形，摄影中的“形”除了具有镜头感之外，还具有瞬间感。因此，摄影师对于“形”的设计主要依赖于摄影手法，而设计的目的则是为了令画面获取“形”所蕴含的精神内涵——“神致”与“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