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上山下山,何去何从
他又犹豫了,最终他踏上了66路,将一元钱的硬币扔进自动投币机。车门缓缓关上,由于年久失修发出扭曲的声音。他站在司机旁边,看着视线中的出租车离他越来越远。这一天,他开始下山了。
有个我很不愿意再写出他名字的少年作家一天接受电视台访问,人家到他学校去采访他,进他寝室的时候,他拿出两包方便面对着镜头说:“没有办法,为了生存。”后来这个少年作家被上海一份著名报纸评为“愤青”的代表。那句话也成为了经典,告诉世人生活是多么无奈,为了艺术他们不得不去吃这些恶俗的五谷杂粮。而实际是这个少年作家没有一天是不风光的,他的感叹简直是在讽刺那些真正的愤青。真让我恶心。
我们的流浪在城市的艺术家们渐渐地适应了生活。极少数的人成功了,可以说,一千个中有一个能够最终被主流文化或者社会承认就不错了。其他的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生活就像一座山,其实在顶峰的两边道路是一样的。他们经过了从山底出发,爬山,到顶峰,看了风景,发现自己一无所成,然后他们下山。我的意思是,原先他们在街头为人画画,在地铁里唱歌那是为了艺术,为了梦想,他们愿意忍受生活的磨练。现在他们做当时同样的事情,为了活下去,不同的是现在他们没有梦想了,或者说梦想抛弃他们了,有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这样一个上山到下山的中转不一定是一个确切的时间概念,也不一定非要有一件什么标志性的事情来引导。有一天黄昏,某个愤青起床,刷牙,拿好吉他,出门准备去他这一年来一直去的酒吧唱歌。突然发现外面下雨了,他左顾右盼,等待出租车的到来,突然又想起了似乎听房东说66路可以到那里。他犹豫了,等待了一会儿,将衣服遮在头上冲进雨里去寻找66路车站。找到了,66路来了,这时一辆出租车也慢慢地开过来,挡雨刷一晃一晃,路灯把车玻璃照的如同流苏般的艺术品,异常美丽。他又犹豫了,最终他踏上了66路,将一元钱的硬币扔进自动投币机。车门缓缓关上,由于年久失修发出扭曲的声音。他站在司机旁边,看着视线中的出租车离他越来越远。这一天,他开始下山了。
在街头,那个画家坐在那里,有人走来:“多少钱?”
“20。”
“10块。”
“……好吧。”
这一天,他也开始下山了。
艺术家们往往不能立刻意识到他们自己的改变,可他们是艺术家呀,他们那么敏感,难道他们可以丝毫不察觉吗?不会,只是他们不想面对。他们会聚合在著名的棉花糖俱乐部,听着爵士乐,看着新加入进来的流浪艺术家,看着他们懵懂却狂傲的表情,就像看着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呈现在眼前。他们不会抢着付帐,因为他们知道新人们虽然口袋没几个钱却一定会毫不吝啬的倾其所有。渐渐地,他们连棉花糖俱乐部也不去了,有去那个地方的时间不如再多接一点活儿,而且他们也不想看到那些新人。他们互相这样解释这个举动:跟那帮子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讲个屁!他们得意地笑,然后转过身,平静地收回刚才的表情,镇定地开始忙碌。他们会越起越早,最终像老百姓一样朝九晚五,当然那个时候显然他们从事的也不是当时的工作了,没有一个酒吧会在中午的时候营业。
他们的思想没有进入主流思想,他们的人回到了主流人群,让我们欢迎他们,并为他们的过去写上墓志铭:有个灵魂曾经为理想而闪耀。
艺术家们必须有个抉择,因为他们离开了艺术什么都不会,假如一个人面面具到,什么都知道一点,什么都能干,那么他必定不是艺术家,他缺乏一个先决条件,个性。但这个抉择似乎很痛苦,在他们的行为慢慢下山的时候,他们的心灵有可能依旧置身于一个较高的位置。
着陆有两种方式,软着陆或者硬着陆。
软着陆是提供给那些已经成功了的艺术家的,比方说他有一天决定不仅仅弄画画这件事情了,同时成立一个室内装潢公司,用他的话讲,以更接近老百姓的方式传达艺术的可能性。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专心从事室内装潢了,开始了新型马桶的开发,此时已经完全与艺术无关,可是谁会去在意他原来是个画家呢,人家认识的只是个装潢公司阔气的老板,偶然有人提及他昔日的为艺术而奔走,那一定会觉得他当时是在陶冶性情,更为他的财富增加一个艺术的光环,艺术对于他来讲从此便只是装饰了,他也会慢慢忘记当年的追求。这种人出现的这种情况就是软着陆。
但本文所代言的大多数艺术家显然不是上面这个类型,他们只能重重的往下摔,经历一次硬着陆,然后再决定方向。他们彻底放弃了艺术,即使刚刚开始转行的时候他们还企图能够做一点跟艺术相关的事情或捍卫一下曾经从事艺术的手。《北京人在纽约》里王起明初到美国还想在交响乐团干点什么,后来知道不行,在一个加油站里,他要求老板给他一份工作,并且希望能够是让右手休息的工作,因为那只手他需要拉琴。最后他在一个中餐馆找了份洗盘子的活儿,戴着手套洗了一阵,实在不爽,脱下手套的时候,他知道以后再也不能拉琴了。当时看电视觉得这一集写的极好。我们的流浪艺术家就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当然上海没有这么多的地方需要艺术家们去洗盘子,老实讲他们笨手笨脚的也干不好,可以做什么呢,体力活呀,这么多公司的电脑需要搬进搬出,艺术家们上,他们发现自己现在和民工没有什么区别了,一点艺术细胞也没有的年轻店长把他们呼来喝去。
城市里开始流行一种叫做复古的生活状态,大家开始寻找自己生活的源头,评论家们在报端写着某个省某个小山村是泥塑的起源,艺术家看了,呸,我就是从那儿来的。已经成名了的那小部分艺术家在接受电台电视台采访时说他们极为厌恶都市的生活,希望早一天能重返自然,站在广场大屏幕前的艺术家们看了,操,这小子当年还不是坐我马路对面十块钱给人画张画的,两个大人画了就附送一个小孩儿的画像。
有什么办法呢,胜者为王败者寇。
那然后呢,就这样耗着吗,没有理想的时候大家开始关注生活了,老婆孩子都没有,名声财富也不可及,混这么多年算是怎么回事情?不干艺术了连爱情都没了,可又似乎也忘了当年干艺术时的劲头了。回去吧,家里人看着赤条条去,赤条条回;不回去吧,难道在这里呆到老死,城里连电费都比家乡贵。
我们的艺术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谁叫他们这么纯洁呢,除了艺术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能算计,果然和我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