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文集(卷九 纪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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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好吗?渭河

从“泾渭分明”到“黄黑分明”

大凡识几个字的中国人,都知道“泾渭分明”这个成语。它从原本的地理概念,逐渐外延成一个广义的传达丰富信息的词语,被人们广泛接受。

过去常说“泾渭分明”,一般是指渭河、泾河清、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两河的交汇处,如此奇妙的景象长达数里,绵延不绝。

唐代诗人杜甫《秋雨叹》中有“浊泾清渭何当分”的诗句,大概是这则成语的一种雏形。

从地图上看,渭河从发源地的渭源开始,身单力薄,陆续接纳了北边的小河、葫芦河、千河,南边的天水、清姜、黑河、涝峪、沣河、灞河,一路西来,像一个挑夫,到了西安以东的泾阳;而从这里沿泾河北上,便进入了陇原的千沟万壑,若干支流像繁茂的枝股,长成了泾河这棵美观的大树。

泾河之树的根,扎在了渭河的河床里。然后,泾渭合而为一,先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同道而中清中有了浊、浊中有了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路东去。最后接纳了北来的洛河,三位一体,一同汇入了黄河。

在地图上还会发现,渭河在汇入黄河时,不改初衷,仍然是呈直线由西向东行的。而经过了九曲十八弯的犹如庞然大物的黄河,在冲破晋陕大峡谷之后,携起了渭河的手,改变了自己由北到南的流向,折向东去,似乎顺从了它最大的支流渭河的选择。

渭河与黄河的横向轴线,是超乎地理概念的一个文化命题。关于中华民族,关于文明史,关于周、秦、汉、唐的朝代更替,关于文化精神的演进,都与此密不可分。

同样,泾渭分明,与泾渭不分明、清浊混为一体,甚至基本丧失了从古到今固有的生态功能,成为黄河流域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比寻找不到一个汉语成语的始发地更让人悲哀的事情。

2005年,新华社西安7月10日电,在陕西高陵县马家湾乡陈家滩村,记者找到史载的“泾渭分明”处时,见到的河水仿佛造纸厂的黑液一般浓厚,河面上不时还泛起泡沫。两河交汇口看过去黑漆漆一片。走下河滩,浓烈的恶臭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黄浊的泾河与黑臭的渭河在短短数十米内还能看到黑黄交汇的场景,再往下就只剩散发着刺鼻臭气的渭河了。

百米之外恶臭扑鼻,滚滚黑水不时泛起白色泡沫,这是记者在陕西省潼关县渭河入黄口附近所见到的景象。作为黄河最大的支流,渭河几乎全流域丧失使用功能,成了一条黑臭的“废河”。

三门峡库区水文水资源局潼关水文站负责人告诉记者,如今两条河流都被污染,实际上清浊早已不分明了。而由于渭河污染非常严重成了“黑河”,渭河入黄口处形成“黑黄分明”的新景观。

危难中的渭河

对于有着母亲河称谓的渭河,谁也不忍心说“渭河快死了。”那么,由政府权威机构认定的“丧失生态功能”,比作一个生命的话,也不过是如此。

母亲之河的渭河,正处于危难之中。

试问,谁之过?

不是秦始皇放马的祖先弄脏了上游的水,不是杨贵妃洗澡洗脏了南山的水,也不是从丝绸路上西来的风尘仆仆的沙漠骆驼客蹚浑了水,那么,是哪些不肖子孙弄脏了母亲渭河的水?

寓言说,上游的狼想吃掉下游的小羊,找了一个借口说,是小羊弄脏了它的水,小羊不管多么有道理,最后还是让狼给吃掉了。

看来,在时间和历史的上游居住的是农耕文明时期的小羊,他们依水而居,与自然和谐相处,才有了泾渭分明的景观和沿袭下来的成语。只是处在现代工业化和城市化文明的下游的时候,物质发展同时带来物欲横流,人性张扬同时带来人性的放纵与泯灭,某种下游的狼性自己弄脏了水,却煞有介事地吃掉了上游的小羊,甚至渭河的生命。

也不过是短短的10年的工夫,也可以说在一夜之间,竟然把千年万载歌唱着的美丽的渭河给扼杀了。由转型期的探索带来的某种无序的开发和掠夺,使渭河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伤害。也就在10年前,祖祖辈辈生活在渭河边的勤劳而善良的人们,还在渭河支流小溪里游泳、洗澡。向前推20年,人们还能从河中捕捞到几斤重的活蹦乱跳的鲤鱼。50年前的咸阳古渡边,人们还在卵石簇拥的河水边洗菜、淘米、浣纱洗衣裳。

今天,这田园诗一样的情景已经变成了往日的记忆。渭河上游,在宝鸡峡的拦水坝以上,河水基本以天然水为主,少有污染。渭北灌渠的分流,使宽广的河床仅留下一条蚯蚓似的小溪。从宝鸡至咸阳到西安,各条支流汇入了沿途城镇和厂矿的排泄物,河水已经变成了臭气熏天的污水。

新华社记者报道说,据沿线村民们反映,造纸企业依然是渭河污染的重要来源。陕西关中地区最多的时候曾有上千家造纸企业,后来经过政府多次整顿,剩下了两三百家。虽然环保部门三番五次检查,不少造纸企业也被迫关停或整治,但执法部门与违法企业“猫捉老鼠”的游戏仍在继续。

在咸阳市武功县大庄镇渭河的支流漆水河与小韦河的交汇处,北向而来的小韦河带着泛着大量泡沫的黑水源源不断注入漆水河,使原本清澈的漆水河转眼变成了“黑水河”。武功县大庄镇段家湾村村民告诉记者,小韦河从宝鸡市凤翔县流出,经过岐山、扶风两县,在武功境内汇入漆水河。上游的造纸厂常年偷排污水,把小韦河变成了排污渠。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渭河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还很清澈,水清鱼跃的渭河养活了众多的打鱼人。42岁的妇女单玉龙在渭河上打了20多年的鱼,现在却只能闲在家中,而原来和单玉龙一道打鱼的20多户人家也“转战”三门峡和小浪底。“过去一天可以打二三十斤鱼,最少也有十斤八斤,现在渭河臭成这样,连人都待不住,更不要说鱼了。”单玉龙说。

潼关县高桥乡桃里寨村是渭河下游沿河而居的村庄,这里百姓面对黑臭河水劳作、生活已长达10余年。为村民们摆渡的张新方告诉记者,前些年渭河水虽然污染也严重,但没有近年这么厉害。最近两三年来,渭河臭味特别大,熏得他每天头痛不止。偶尔村里有人在河里捞上几条鱼,鱼也是黑臭的,要在清水里养一个星期才能吃。村民刁永峰说,村里很多人家的农田在河对岸,每天不得不忍受黑臭的河水,坐船来往多次。到了夏天,风一吹,渭河的臭味好几里外都闻得到。

城市在膨胀,田地在收缩;道路在扩展,河流在干涸;广厦在茁壮成长,资源在加快消失。机动车辆,犹如自然的江河十分壮观。包括流动人群在内的消费群体,或贫或富,或别墅、香车、美女、大餐、洋狗,或捡垃圾、住工棚、失业、失学、缺医少药,或极尽奢侈、光怪陆离,或衣食无着、生存艰难,作为现代城市的活物,都在不同程度的制造垃圾,在可怜有数的人工自然空间,寻找人类赖以生存的阳光、空气、水。

人们啊,在掠取财富享受幸福和快乐的同时,却把由此而带来的污垢一股脑儿抛给了渭河。

这使得我们身边流淌了千百年的母亲河的渭水,却改变了模样,由美丽变得丑陋,失去了生态的功能。该到付出惨痛代价的时候了。

我们从中得到了什么?难道是用一条自然的大河换取了一个钢铁与塑料组成的流动的花花世界吗?难道有谁愿意让给我们以乳汁和滋养的渭河就这样死去吗?

谁之过?是官员,商人,还是草民;是机制,管理,技术,还是素质?凡是喝过渭河水的人,身体里还流淌着渭河的人,都有应该对渭河敬重有加,感恩戴德,倍加爱护它,视它为生命之源,还它以清澈的原貌。

重评三门峡

人定胜天,是一个伟大的梦想。但在社会实践过程中,如果违背了人与自然的规律,夸大了人的因素,而忽略了自然的力量,自然就会反过来惩罚人类。

渭河咆哮了,是因为上流植被过度采伐,渭河整治中的过度开发,修了大坝,又筑新堤,加上拦洪、蓄水、水土保持,使许多支流没有拦住奔腾的河水,而使不驯的河流暴怒了。

1975年,渭河发生了数十年不遇的大洪水。

1981年,渭河流域发生了山洪和泥石流灾害,陇海铁路也未能幸免,宝鸡至天水段中断行车近两个月。

2002年,渭河支流自古折柳送别之处的灞河新桥,被山洪彻底掀翻,归罪于房地产业狂热而引发的民间采沙。

2003年,渭河流域连续降雨,造成了自1956年以来的最大一次灾害。

渭河上的灾害,通常来自于河之上游,而这一次的大洪水,却第一次是从下游的三门峡库区逆行倒灌而致。华县、华阴逃离家园的灾民达20余万之众,人们把愤怒的目光转向三门峡水库。

史料记载,为了兴建三门峡大坝,陕西朝邑、新民两县被迫撤出、淹没耕地百余万亩,外迁移民28万多人,淹没面积和移民人数占整个库区的83%和82%。

原陕西省委书记安启元,曾经通过全国政协提交提案的努力,治理渭河与改变三门峡水库运行方式。2003年渭河的一场水灾,从事实层面证实了安启元先前种种警告,而三门峡大坝的价值重估也因此进入公众视野。

渭河是陕西的大问题,哪任领导都关心,问题是没有正式的渠道。渭河的复杂性在于,未建三门峡大坝之前,渭河的水量是充裕的。三四十年代进入西安,一般的选择是从潼关上船,沿渭河而上,由此可见河水是很丰富的。渭河流经陕西的这一带,被称为关中地区,这里集中了陕西64%的人口、56%的耕地和82%的工业总产值。但是渭河水量逐年减少,渭河“上面干了,中间黑了,下面淤了。”也就是说,上游来水逐年减少,中游污染严重,而下游由于三门峡大坝的兴建抬高了水位,使得渭河水流不畅。一旦发水,即成洪灾。渭河流域,平常水少,一旦来水即成大灾。

洪灾因其突发性,自然最引起政府的关注。按照惯例,水利工程建设,国家负责大江大河,即主要为干流的治理投资。像渭河这样的支流,一般会纳入黄河治理的盘子里来考虑。过去很难想象会把它的治理单独拿出来。2001年,安启元渭河治理的政协提案,纳入了国家“十五”重点工程。

2001年10月,钱正英率全国政协、中国工程院渭河流域考察团抵达陕西,其中包括两院院士张光斗与潘家铮。

作为参与决策的人物之一的钱正英,在一份材料上说,在三门峡工程兴建过程中,我先后担任水利部副部长、部长,对这一工程,我是负有责任的。并且说,这个工程是考验我们有没有能力改正自己错误的一个工程。实际参与三门峡工程经历的钱正英与张光斗,显然其心理背景与安启元有着不同,但共同的是“努力解决此事”。

由此形成以全国政协名义上报的《关于渭河流域综合治理问题的调研报告》,是这一系列程序中真正发生作用、有转折价值的行动。国务院领导先后两次就渭河流域的综合治理做出了批示,此后政府各机构实际运作正式开始。渭河流域各省开始治理规划的编制工作,水利部也委托黄河水利委员会制定整个渭河流域的规划设计大纲。

渭河综合治理最为核心性的问题是:一,渭河是资源性缺水,寻找什么解决办法?二,潼关高程问题,这也事关三门峡水库运行方式,如何处理?

清华大学教授周建军与中科院院士林秉南在《对黄河潼关高程问题的认识》的论文中,从科学角度得出结论:三门峡水库在防洪、防凌、蓄水灌溉和下游河道减淤等方面的作用,将主要由小浪底工程承担。

2003年渭河洪灾后,安启元第五次提交“停止三门峡水库蓄水发电消除渭河下游水灾隐患”的提案。与此同时,陕西省人大代表也联名提交相同的议案。稍早一些时候,陕西省委省政府有关领导也联名向上级机构提出类似的建议。

同年3月19日,媒体报道说,渭河近期重点治理规划通过专家审查。这一包括水资源配置与保护、防洪、水土保持等内容的规划,2010年前规划安排投资205亿元。这是渭河治理历史上最大的一笔投入,在全国支流河域的治理投入中,也没有过这么大的额度。

这是一个阶段性成果。但对三门峡工程,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花样年华的母亲河

渭河边一位叫郑晨学的普通农民,8年寻拾远古生物化石近400件,并办起了渭河古生物化石展。他说,远古时代,渭河该是多么美好的地方,河岸上有大象、水牛出没,野鹿在来回奔跑,河水中有鱼、贝等。作为渭河千百年来哺育的万千子孙的一员,他收集化石的唯一目的是,希望人们了解渭河的过去,关注渭河的现在和未来,他把这视为做功德。

有关专家看过照片后,对郑晨学多年收集、保护如此众多的渭河古生物化石的行为大加赞叹:作为一个农民,这种精神实在是难能可贵。这些化石对于研究渭河历史变迁和环境变化,将提供丰富的实证。

西北大学地质系专门研究古生物的教师李永项介绍说,他的导师、我国著名的古生物专家薛祥煦教授曾对关中地区古生物及环境演变做过大量科学研究,并在早些年采集到一些来自咸阳地区间河流古生物化石,在样本基础上进行大量科学研究后揭示,早在2万多年前,渭河两岸气候温凉偏湿,适于古菱齿象、披毛犀等动物群的生存。稍后,气候开始明显变干、变冷,许多动物难以适应而死亡。他说,从记者提供的郑晨学收集的古生物化石样品照片看,在2万年前,渭河沿岸草木茂盛,当时不仅有大象、犀牛、水牛、鹿之类的动物,而且河中还有蚌类等多种淡水软体动物。随着环境和气候变化,这些动物后来都不存在了。“这些化石中,储存着大量的科学信息,对于研究远古渭河环境及气候变化,有着重要意义。对于郑晨学来说,历时数年,收集这么多的古生物化石,精神难能可贵。但研究和破解这些化石所包含的科学信息,则需要专门的科学工作者。因此希望有关方面能妥善协调,使这些来自渭河的古生物化石,最终能通过专门的机构加以研究和保护,使之达到科学了解渭河历史变迁、保护渭河环境的目的。”

《中国国家地理》载文说,渭河这条流淌在秦岭北面关中平原之上的河流,是黄河的一条支流,但在中华民族文明(尤其是汉民族)发生和形成的意义上,它的重要性并不亚于黄河。黄河的上游和中游地区,对中华民族的形成并没有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对中华文明的形成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地方是黄河的三条支流——陕西的渭河、山西的汾河、河南的洛河所围成的“三河地区”。汾河谷地是尧、舜、禹的故乡,洛河是夏、商王朝的所在,如果说汾河与洛河流域诞生的文明是中华文明的童年,那么渭河所孕育的文明则是中华民族的“花样年华”——青年期。这只要看一下中华民族最重要最辉煌的四个朝代——周、秦、汉、唐皆建都于此就足以解释了。

据地质学家研究,黄河曾经沿着今日渭河的河道流淌,后来才从今日兰州处改道向北走了一个“几”字形的大拐弯。假如黄河仍旧沿着渭河的河道流淌,那么还会有“八百里秦川”的富饶吗?还会有“周、秦、汉、唐”中华文明之辉煌吗?以黄河之汹涌暴烈、泛滥无常,难以设想在它的两岸会有秦之宫殿,汉之长安。

黄河两岸的文明都是产生在黄河的支流而不是主流上,这是因为文明的产生,需要自然环境提供不大不小的挑战和刺激,人类成功的应战产生了文明,黄河主流的挑战太大了,人类的童年承受不了,无法应战。而像汾河、洛河、渭河这样的水量适中、温顺驯服的河流,正适合人类的童年。也许,天谙其道,欲兴中华,因此黄河改道北上,形成一个“几”字形的屏障一样的大拐弯,留下一个襁褓般的关中盆地让渭河发育成长。

如果说黄河是摇篮,那么摇篮中的宝贝是渭河。

从地理的角度看,渭河无疑是黄河的支流,但是从文化的角度而言,渭河是主流,是正源,它与陕西潼关以下的黄河流淌方向一致,从西向东,直至大海,在中国的中部形成一条轴线,这条轴是中华的文化之轴,中华文明的书页是以此来翻动的,这就是渭河非同小可的意义。

当肌体的血液不再平衡

在古老的中国,首先被开发的经济区是黄土高原。

黄土高原的大部分在秦汉以前是草原与森林相间的游牧区。秦时修建了大量的水利工程,土地相应得到开发。土层厚实、水源充足的黄土高原,被秦国用作立国之本。由秦到汉,人口赖黄土高原养存;文明靠黄土高原支撑。当全中国90%以上的人口集中在这片土地上时,它的承载极限开始到来。春秋时期从如今的咸阳一带可由渭河直接行船到今天的宝鸡,但到汉初就已完全不可能。

从水资源到土地资源的全面紧缺,使生产关系的暴力调整全面爆发。生存欲望引导的北方人口向长江以南的迁徙,以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长达几百年的大迁徙,在长江下游造就了新的经济区。这一经济区达到承载极限后,又陆续造就了长江中游、长江上游经济区、东北经济区。

有位学人指出,古人把河流断流视作亡国之兆是有道理的。因为在河流作为农业的唯一水源、农业作为经济的唯一内容时,水源的消失对一个经济区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在现代社会,断流对人类的打击不再是毁灭性的,人们对付断流也有了更强的力量、更多的方法。但尽管如此,其对人类的危害同样巨大,所影响的因素也是非常广泛的。

中国在20世纪后期越来越严重的水资源短缺,最能说明问题的标记就是河流断流。

渭河在西安临潼至渭南华县段60公里河水断流,为近年来罕见之事。缺水,成为当地农民最揪心的事。

渭南市临渭区双王办事处穆屯村农妇朱西琴一家的生计,主要靠渭河滩边的6亩多地,原指望秋季多打些粮食,好供孩子上学,眼看秋播没剩几天了,老天爷一滴雨也不下。村里3台水泵昼夜不停地抽水灌溉,一天也只能浇几户农田。机主张先锋拿着花名册对记者说:“这些人都等着灌溉,朱西琴排在264号,她家的6亩多地怕是浇不上了。这不能怪我,是渭河里没水呀!”

在渭河摆渡的冯林葳实在是经营不下去了,他家住在渭南西庆屯村,距渭河大桥很远,过去两岸群众往来都靠他的小渡船,他也靠着摆渡盖起了二层楼房。近年来,河水越来越少,现在又彻底断流,再也没人乘船过河了。6月的一天,经营了十几年的冯林葳干脆将渡船搬回家。

夏灌农忙期间,穆德忠和他水站的几个雇工大白天在睡觉。见到记者,穆德忠指着河里的大水泵说,他1984年承包了渭南白杨水站,主要负责灌溉附近几个乡镇的3000多亩农田,往年渭河也有过断流,但没今年这么严重。以前水站每小时抽水1200多立方米,要顶几十台农用小型抽水泵,夏收后15天就能完成灌溉任务,如今却只灌溉了10%的农田。穆德忠和雇工们四处找水源,将附近上下游的水都引了过来,仍满足不了需求。

渭河哺育八百里秦川,而今断流处已是伤痕累累:大型采沙船开进河道,大量的污水排进河道,河堤治理受到严重破坏。

陕西省三门峡库区水文水资源局局长许新红说,近年来每到五、六月间,渭河流域都出现断流,今年尤甚。主要原因是持续一个月的旱情和上游一些农民私自拦河截流无序灌溉。同时,西安、咸阳、宝鸡等地工业用水量增大,也是渭河断流的重要原因。

当肌体的血液不再平衡,一个生命还健康吗?

向渭河认罪

1935年9月,长征红军在甘肃武山县鸳鸯镇声东击西,引开国民党布防渭河的兵力,没费多少枪弹就成功渡河。

2005年6月10日,“长征接力”采访团来到武山县,本想参观渭河,但当地政府却不无尴尬地告诉说:如今的渭河不仅大为“缩水”,而且污染严重,早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进入甘肃后,生态破坏触目惊心,沿途不时出现绵延几百公里、几乎寸草不生的“光头山”,所见大多数河流不是干涸,就是泥浆翻涌。渭河发源于渭源县,流经陇西县、武山县、甘谷县等,这些区域本来都是原始森林。后来,森林几乎被砍光,成了不毛之地。如今渭源县和陇西县境内的渭河已经断流,只有武山县境内还有渭河及其5条支流,但水量也大不如前。红军当年还要用门板等搭桥过河,现在通常情况下蹚水就能过河。

2005年1月23日,来自西安和杨凌的6名大学生,跪倒在渭河畔,代表人类向“母亲河”认罪。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渭河岸边出现的这一只特殊的拜年队伍,系大学生绿色营成员,不是给某个人拜年,而是要给饱经沧桑的渭河拜年。

大学生们在渭河岸边行走的120公里路途中,没有见到一股清水流入渭河,或是生活污水,或是工业污水。即使泾河,注入渭河时,也不洁净。沿途向渭河排泄污水的管道、水渠达26条,平均不到5公里就有一条。

从西安出发以来,越走,看的越多,大学生们越感到人类对大自然犯下的罪行越多,作为人类的一员,他们感到内疚。可他们又无能为力,内心的痛苦达到极点。

让我们的后来人,到哪里去发思古之幽情?

在咸阳,已无法寻找古渡。摆渡滔滔渭水,有2000多年的历史,从秦代的横桥,到西汉的渭桥;从唐代的便桥,到明清时的古渡口。唯明清渡口仍有迹可寻,就设在咸阳城东南。这里砌石护堤,构筑码头,越古渡可通陇抵蜀,车马川流不息,为三秦第一大渡。

“长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

而今,伫立古渡,仅余“渭水黄花古渡口”之叹息。

古老文明的呼唤

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河流众多的文明古国。

在有文字记载的五千余年历史中,有关开发河流水利、抗御洪旱灾害的斗争,史不绝书。按照现代科学技术的观点看,这些记载表明: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每一次取得开发河流水利的成功或抗御洪旱灾害的胜利,都莫不与正确掌握与运用水文知识有关。

如传说中的大禹治水,经过广泛的调查研究知道了“水性就下”的道理,而采取疏导措施取得了成功。

据《水经注》卷十五·洛水载:“昔黄帝之时,天大雾三日,帝游洛水之上,见大鱼,煞五牲以醮之,天乃甚雨,七日七夜,鱼流始得图书,今《河图·视萌篇》是也。”这是传说的中国最早的一次暴雨洪水记载。

距今约六千年前,半坡人定居在今陕西西安城东6公里处的半坡村。该处为河流二级阶地,下距河流较近,饮水方便,又有一定高度,不易被一般洪水所淹没,周围地形平坦,土地湿润肥沃,易于耕作,出入方便。证明半坡人选择居住地时,对旱涝枯洪水变化的认识已十分清楚。

周代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有不少关于泥沙、泉水、河流、天气等方面的记述。如“相彼泉水,载清载浊。我日构祸,曷云能毂?”“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这是以水体的清浊来比喻事物的变化。“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朝于西,祟朝其雨”,这是关于天气的记述。“沔彼流水,朝宗于海”“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这是关于河流和地震的记述。

李冰也“识察水脉”,修都江堰工程,立三石人水尺,建成中国最早为工程控制运用服务的水位观测站。

《管子》中的河流分类、《书经》中的丰富水文信息、《吕氏春秋》及《黄帝内经》中的水循环论述等,为中国先秦时期的水文瑰宝。

秦汉时代的测雨制度一直延续到明清,中国测雨器的发明比西欧要早三百余年。

在引渭水利开发史上,汉武帝曾在关中组织人力开凿了几条较大的灌溉渠。著名的漕渠,就在渭河南岸,傍渭河东行,流经临潼、渭南、华县、华阴,直到潼关附近注入黄河,长达100多公里。渠成后,河渠两岸万余顷土地受益。同时又修龙首渠,从今陕西澄城县状头村引洛水灌溉蒲城、大荔一带田地。在修渠过程中,发挥了人民的高度智慧,发明了“井下相通行水”的井渠法,从地下穿过7里宽的商颜山,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条地下井渠。此外,还有白渠、郑国渠、六辅渠等大型水利工程,对关中农业发展,促进甚大。还有成国渠、灵轵渠、浦渠,这些灌溉工程皆穿渠为溉田,各万余顷,有力地促进了黄河中游地区农业生产的发展。正如班固在《西都赋》中所说:“郑白之沃,衣食之源。”

汉代张戎对泥沙运动的精辟论述、王充对潮汐生成的正确解释以及郦道元的《水经注》和徐弘祖的《徐霞客游记》等,它们都是中国水文科技史上璀璨的篇章。

随着全国人口的日益增多和水利工程的大量兴建,为防洪、航运、灌溉应用的“水则”“水志”普遍设立,增长了对河流水文规律的认识。

渭河在古代曾是重要航道。汉唐时期,江南的粮食和其他物资,都溯黄河而上,转渭河运入长安。由于渭河与长安关系密切,古人往往把它们联系起来,因而有“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渭水桥边独倚阑,望中原是古长安”的佳句流传至今。

渭河是黄河的最大支流,发源于甘肃省渭源县鸟鼠山,在陕西省潼关县港口镇注入黄河,河道全长818公里,总流域面积13.6万平方公里。陕西省境内河长502公里,流域面积6.75万平方公里。

渭水的源头在呼唤入河口,汇入黄河的渭水在回顾源泉。

现代文明在呼唤古老文明,古老文明在呼唤现代文明。

时间与空间的和谐,在歌唱伟大的自然界的生命。

与李山容合作《红与绿的交响》节选

太白文艺出版社2006年2月版

获《自然之友》《天涯》《深圳商报》“自然生活与写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