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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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伍拾捌』扶耳目剖宫阙重帷

千门殿外,重甲将太子尸躯焚毁于玄铁架下,殿中苏栩清泪半干,脖颈处的掐痕紫红刺目,劫后余生,吐息间身有颤栗难压,不去看外间诸事。

楚令昭冷眼扫过殿外焚尸之景,带女官离开太极宫。

……

皇都之外。

远郊夜沉风清,几名佩刀的侍卫在马车外守立,马车近处,一众侍婢正轻声规劝。

“鼎立一方缺席,盛会不得已延期一载,华序局势险峻,厌秦之风已自皇都鼓起,公主当真还要留在岭阴?”

旁侧马匹上,侍卫亦道:“近几月岭阴风云骤变,尤其皇都一带,对外邦商贾、使者查验愈发严格,再借秦商商牒,怕是过不了关,只能以先使之节,先使……便绕不开此次带队的太师,公主若实在欲进皇都,小人就递信请太师与华序朝廷交涉。”

侍婢与侍卫言意委婉,旁立随官却少了些顾及,见舆内人未答,随官便直道:“公主,胄王吩咐过下官约束公主言行,此间境况,绝不宜入华序皇都,若殿下执意妄为,下官便派人禀报于胄王。”

终于,车舆处起了些窸窣声响,帘幕被撩起,斜起的帘角处光线照出车舆内景,女子体态丰腴,窈窈于舆内,眉目容颜显具异族侵略意味,正是月余前自胤都与胄王分别前来岭阴的萧罂。

她娉然探身出车舆,瞥向随官,甩袖便落下一记掌㧽。

随官捂着火辣辣肿起的脸颊跪地,嘴角已露血丝,舆帘前,萧罂垂视哂言:“萧靥不在,却还派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东西监视本宫……”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才答刚刚侍卫所提,“一路持外邦商牒,临到皇都突然改换外使官节,你是生怕寿詙这趟先使带队在华序被捏的尾巴不够多?”

侍卫在马上稍稍欠身,“太师狡诈,指不定又长了几条新尾巴,借公主一条估计也无妨。但进皇都……小人依旧望公主三思。”

“令我魂牵梦绕之人正在其中,我如何能临面而返?”萧罂目中泛过一缕浓情,“想入皇都,求也不该求寿詙,我所执著之人,必亦感知我所在,来接我。”

这话正反听来古怪,卫兵不知该如何言语,侍婢侧身轻问:“……公主所执著之人来接之前,现下,公主要如何?”

侍婢问语略显拧巴,亦是不知该如何回萧罂所言。

萧罂放下车帘,“就近寻处客舍,沐浴焚香,整髻新梳妆。”

……

皇都,宫城之内。

文德殿,尚书台官僚今日亦在增休之列,晚间殿内便仅有几名留宫的侍议官。

待楚令昭屏退殿中几名侍议,两名女官上前禀道:“女郎,近月夜间外官离宫后,卑职已带人从长定殿调出先二十年的纯官奏议,涉工建事务的录册经筛查,与暗河相关的官僚基本整理在册。”

旁候一列女官将卷册呈上。

楚令昭将卷册逐一展阅,半片简牍未遗,览尽夜已至深。

苏栩手伸不进世族十三州,便与寿詙催动遗侯城与试点州城来搅水。

究其何时成为代理人?应为从寿詙来到华序杀萧晗之时。

这位皇帝欲推翻旧胄世族把政的局面,于六年前便埋下了代理之身,而暗河作为沟通渠道的修建,则更早,早到苏栩决定反抗旧胄世族统治的初始,且需纯官世族襄助,数十年前的查探繁琐,但安排宫官在外官离宫后从奏议调度处查,不会查不到痕迹。

楚令昭召来暗卫,“把秘册取出。”

暗卫应是,将随身携带的秘册奉于案。

正是先前唤月楼之行查缴的名单。

楚令昭提笔,将唤月楼名单与这些卷册中重合的官僚圈出。

唤月楼是一条分界线,欲上这条船,便同将手染脏,谁也不能囫囵抽身而退,自然便无人敢泄露秘密。但这类要挟之用的秘册,若外泄,亦是要命的东西。

朱笔圈画,不出意料,当初参与襄助暗河修建的纯官世族,后来同被书写在名单之内。除部分皇都内的纯官世族,诸多新州郡试点亦在列,包括泽州试点的胡氏。

甲卫监察驻守,可扶立耳目,关乎宫中政议文册详查等务,还是需要行走宫廷的宫官来办,才更有助于剖开层层蕴藏暗刃不知多少年月的宫阙重帷。

搜集筛出长定殿纯官涉暗河历议与工事官僚名录并不容易,这些女官办得不错。

只是,苏栩身困皇都,若要指挥外间那些看似散碎的氓军行动,往来密文如何传递?

楚令昭持笔停于最后一卷名册,一念转掠,她眼底泛过寒芒。

倒是有个突破口。

虽可能仅是其途径之一,但苏栩应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用的机会。

她敛起所思,从案上堆放的竹简中抽出近月拟定的内宫官制文册。

“宫中女官司职衔责,依文册内所拟定官制,自即日起施行。”

楚令昭将文册递给案前候立的为首女官。

女官欠身,将文册展开。

但见其内正式确定宫中女宫官职责任,长议、长印、长记,明司职于长定殿,辅助核理文书奏议。闱礼、闱正,行走内宫,管理诸宫侍礼仪、奖惩,闱史则司掌书库,与书库宦官校书郎职阶同品。其余内宫司掌管籥、名簿等职亦列入宫官衔册。

百余名协理文书的宫女,从初步的被提离奴籍编为女官,到明确内宫职位而加衔,于宫廷内的官制正式确定。曾被掩盖的参务之能,拨开蒙尘,彰于国朝官制之册。而如娄武那类从内宫被提入前廷为朝官的女子,今尚为少数,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位。

众女官拜礼,携文册向文德殿外行去。

至将出视线之时,为首女官回望低声。

“切盼,女郎来日明坐帝位,真正君临。”

女官言语郑肃,抬望殿上尚书台诸官主案后录尚书事跽坐的楚令昭,恍惚望见来朝明澈天光。

“待国境彻底归安,我们会见到那日的,天命所归,不必急切。”旁立女官定言道。

殿室深处案后,楚令昭不知是否听到,与远处女官视线相接,且共从容。

……

于殿内再三勘对后,楚令昭命暗卫将涉暗河的名册收起,离开文德殿。待于殿外肩舆内坐稳,她吩咐道:“去宝荫宫。”

周畔侍者应唯,起舆而行。

宝荫宫为少府理公务之地,皇室私库内帑正在此处。

至宫门前,钟乾将楚令昭扶下肩舆,驻立于门前两畔的重甲立即行礼。

“娘子要直接进去,还是卑职去将值官唤起应答?”重甲请示道。

楚令昭放下拎着迈出肩舆的曳地袍摆,道:“不必惊扰值官,胡庞此时未在宫廷之内,我无意为难少府手下的僚属。”

重甲应是,命内部守吏将宝荫宫宫门打开。

穿过宫苑,几名守吏撤下内帑外的层锁,提着灯笼陪侍照路。

钟乾拿过一盏灯笼,示意守吏退避,独自陪同在楚令昭身边进入内帑。

“主人,皇帝当真会在运金上动手脚?”

“损失暗河途径后,苏栩需要新的与皇都之外往来联络的渠道。数月来自泽州启程、经锦州水路、由楚家直接放行至皇都口岸的运船专送金至皇室私库,除收拢泽州藏财之外,他亦会利用这条运金之路。”楚令昭道。

钟乾稍颔首,“难怪当初暗河案后,皇帝突兀要从泽州运金,皇帝需要主人同意锦州驻军放行,就不得不从楚家过明路。只是皇帝如此铤而走险,若有不妥,主人亦能从这条可疑途径处入手。”

“勉算作无心插柳,苏栩若未寻楚家求助,今日我们便很难找出他们的联络渠道。现下,能够肯定这些从泽州运来的货物有异。”楚令昭继续向深处行走。

来到金物处,钟乾立于自泽州运来皇都的几批整齐高叠的货物前,思忖着道:“锦州驻军受命仅可放金锭通行,若是船中夹带其余物品,即便是片简牍也会被查出,除了一箱箱黄金外,其余物品根本通不过锦州驻军的关卡,密文若由这条运金途径送至皇都,会以何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