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其五十六：恭一郎的回忆（六）

左手按照着意识的惯性继续地向上抓去，但抓了个空，在恭一郎错愕间，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收拢的指间空无一物，自然没有暗黄色的，表面还飘浮着白色毛絮的麻绳，他看去，只有阴沉沉的黑色手套上的细细麻麻的小疙瘩；

——在不知不觉中，恭一郎已经穿过了岩壁之间的缝隙。

“恭一郎……我们去海边吧……多听听，多看看外面……总归是有点好处的……”

熟悉的声线穿过他戴上的耳塞，压住他播放的音乐——是七之助的声音。

但这只是幻听而已，因为他是一个人下水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别人，不是吗？

不过这话，又有点模糊了恭一郎的记忆，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是谁提出要来海边的，是他，还是七之助？

不知道，这不重要。

——他现在可能压力有些过大了。

不过这些在海中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却让他有些安心。

恭一郎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只是向前看去：

黑色块与深绿色块镶嵌在一起，相互构成了占据视野的绝大部分区域，它的表面覆盖着淡绿色的色块；

——那是海水的颜色，恭一郎知道。

他一放开了抓着绳子的手，那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声音开始减弱，只是一小会便沉于寂静；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或许也从未出现过。

黑色块在绿色海水中沉浮，颜色之间的相互交融让他感到视觉上的不适——眼睛有点不舒服；

说不清是怎么一种不舒服，恭一郎疑心这是眼睛的疲劳，可能是因为他前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很快，恭一郎就推翻了刚刚自己的想法，相比于疲劳来说，这更像是疼痛。

——眼球被挤压的疼痛。

他不清楚为什么眼睛会痛，可能是因为水压，可能是因为某些先前他从未出现过的疾病，或许又单纯是因为眼前的这些色块。

眯了眯眼，他有点分不清是海水在涌动的原因还是那色块在涌动。

身边漂浮着半截绳子，断了的，断口弥蔓着细细的白色毛絮。

不是自然状态造成的。

他伸出右手在海水中搅动一下，感受着海水给他的阻力，脑袋稍稍清醒了一点，脚调整了位置，踩在了身后凸起的小石块上；

用力，起。

随着身体从洞里脱出，恭一郎的眼睛又感受到了更深的不适；

——石头，滑腻的石头，在视野中顺着眼眶边缘蔓延。

视野的边缘都是石头，黑色的石头，像污泥一样的石头，一整排像是古代城墙一样的石头；

像是黑洞，吸引着恭一郎的视线这样的对目光的吸引力紧接着又化作了实质的，作用在他身体上的重力，让恭一郎有种正在从天空坠落的感觉。

墙壁的引力又与真真切切的重力混交在一起，他下意识想要踩在石壁的上面，但脑袋却是在告诉他，向下的，空无一物的海水才是物理意义上的下面；

但他随后又感到他的身体在坠向石壁，那种下坠落感又让他想伸出自己的脚，想在下落的过程中踩在石壁上稳住自己的身躯；

但事实上，他下落的方向是他爬出缝隙后自己朝向的，空无一物的，充满这海水的方向。

所以他想要稳住自己的而伸出的脚却让他整个人开始晃荡，晃荡却又使他的脚绷紧；

恭一郎开始发晕了。

他有些分不清哪里才是下，哪里才是上；他的身躯应该怎样朝向才合适。

他不知道。

在这种眩晕中，方向感被模糊，意识被替换，一切感觉都不再真实。

恭一郎在淡绿色海水中不断挣扎着，像溺了水——在海面之下溺了水。

他想让自己蹲下，想通过抓住自己脚后的石壁来稳住自己，但这种将身体卷缩起来的行为无疑是加大了他身体在海水中的不稳定。

在这期间恍惚存在这的意识却误以为是石壁发生了震动。

在海水给他的浮力冲击在他的胸膛处，推动着恭一郎的上半部分，让他的身体的朝向与石壁平行，但他的下半身却在努力的让身体与水平面平行；

——毫无疑问的，他的身体开始在海水中打起转来。

在身体打转的过程中，恭一郎努力的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让自己稳定下来；

但他只要看到岩壁，就会以为岩壁才是他应该踩的地方，他下面的地方；

在恭一郎没有意识到——他对于自己脚下应该是何处的认知已经被改变了。

他努力地将手伸长，想抓住岩壁上突出的地方；

他什么也不想去想；

‘只要自己稳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手臂下方的肌肉一寸一寸的收缩，手指用力的向前刺着，手腕蜷缩着。

近了，近了；

恭一郎感觉自己呼吸有些急促，然后很快就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了；

还有他的皮肤有点痒——应该是汗珠；

此外心跳得很快，还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

恭一郎感觉自己的手抽筋了，但他分不清抽筋是因为他用力过度还是在潜水过程中引发的病症；

如果他有时间进行整理自己状态的话，他可以发现他现在的症状与过度呼吸症候群非常的相似：

【因为急性焦虑引起的生理、心理反应，发作的时候患者会感到心跳加速、心悸、出汗。

因为感觉不到呼吸而加快呼吸，引起呼吸性碱中毒，造成手脚麻木，严重时四肢可以抽搐。】

但好在，他的手指抓住了岩壁。

恭一郎深深地呼吸一口，却没有感觉到呼吸的实感，像是被塑料膜盖住了口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正在呼吸，只是感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恭一郎身体因为转动突然停止轻轻的晃荡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想着。

手指紧紧地恢复了知觉，恭一郎捏了捏了软乎乎且有温度岩壁……

软乎乎……

有温度……

恭一郎后知后觉的将瞳孔对焦，看向手指插入的岩壁处；

温热的黑色岩壁像是在呼吸，恭一郎能看到表面微微起伏着，如果你细细地看去，就会发现岩壁表面类似毛孔的结构；

——这分明就是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