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其六十一：恭一郎的回忆（十一）
“不要再想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老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恭一郎回过神来。
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他的身边——这是一个极其近的距离，如果不是潜水服的缘故，估计老人就与他脸贴脸了。
恭一郎首先感到的是烦躁。
——如熟睡之后被人吵醒产生的起床气。
虽然他并没有起床气，但是恭一郎第一时间还是将这种情绪与起床气联系到了一起。
因为不爽；
所以他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他想挥手推开老人。
随后恭一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右手停留在他与老人的中间，恭一郎不知道是不是该立刻把手收回来，如果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那也只是在掩耳盗铃，没有意义；
这让恭一郎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更何况旁边的老人正用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笑容看着他。
“咕噜……”
老人无意识地吞吐着海水，大约几秒后，他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
“不要再想下去了……”
“你可以把它记下来，但要记得分开记忆……”
“你现在能明白了我之前所说的‘死结’吗？”
“那对于你来说，只是另一个深渊，你可以从一个深渊中跳出来，不过代价是陷入另一个深渊之中……”
“所以我说，这是‘死结’，无法解开的‘死结’。”
恭一郎哑然。
“能对抗深渊的只有另一个深渊。”
老人做出一个握拳的动作，摆在恭一郎的身前，然后他弯着头，拉近了与恭一郎脸庞的距离；
这使得恭一郎能清晰地看清老人脸部的一切细节，无论是先去注意到的，还是先去没有注意到的，现在都陈列暴露在恭一郎的视线之下：
眼睛是无神的；
脸部有着细细的汗毛，除了颜色以外，像极了秋天收割时节的稻田；
但这在整个脸部延绵的稻田，其形状却都是无人看管的野蛮生长才能呈现出来的；
嘴唇………
恭一郎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的老人其外表是如此的低能……
人总是在做好离开一个地方的打算时，开始原谅那个地方。
恭一郎在起了离开人类社会的心思之后，又开始在心里为它进行辩解，在辩解的过程他把自己的回忆与它串联在了一起，由此产生了回归人类社会的感性冲动;
与之相对的，想离开人类社会的感性冲动却是以那种奇妙体验为核心的，而那种体验，一方面带来了某种可能存在的成瘾性，另一方面也使得恭一郎更加的不安，焦虑，这使得他的情绪变成异常敏感。
在他意识到在他面前老人外表低能的那一刻；
回到人类社会的感性冲动在站胜了离开它的感性冲动。
并不仅仅是‘人类是视觉生物’这样的理由——外表的低能并不代表本质上的低能，理性可以这样告诉他；
更多的，是恭一郎作为‘人类’的那一面感受到了危机而作出的回应。
【……】
恭一郎没有说话，并把自己的身体稍微退后了一点；
老人随即意识到了恭一郎这个动作的含意，但他没有退后，相反，他立马向前进了些：
“即使这样，你还是选择回去吗？”
“机会不是你的什么人，它不会等你，相反，你更应该主动地去抓住机会，你还不明白吗？”
“孩子，你为什么要退后？”
【……】
唯有沉默。
“孩子你是放不下那一边的世界吗？”
“孩子，你能明白那边世界与我们这边的世界来说是有多么的轻吗，它轻的就像一团若有若无的泡沫，随时都可能在任何的微小压力下挤压破灭……”
老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恭一郎，瞳孔中好似要发出一道道的锁链，将他狠狠地抓住。
【但是……我拒绝…】
恭一郎说。
“……”
老人沉默。
在自己身上游动的瘙痒感好似变得更加的强烈，全身的细胞在抗拒他做出的这样的抉择，在恭一郎说出拒绝的话时，心里也有着莫名的失落感。
他选择了人类。
也许他做错了选择。
他不知道。
老人的脸阴沉了下来，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是要用尖牙利齿，或者是用粗壮的手臂撕碎他？
老人那尖锐如鲨鱼的利齿，和强有力的指头证明他绝对能做到这一点。
恭一郎或许会死在这里？
以老人的执念来看或许并不是不可能，老人撕碎他，只是带走他的尸体，或许也符合他那执念。
好在，沉默的时间不算太久，老人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只是重蹈覆辙！”
“你所说的，你所做的，你所选择的，都已经有人做过了！”
“往前数有多少人，往后就有多少人做出同样的选择……”
老人愤怒地用他的手指着恭一郎：
“你们唯一能从历史中知道的，就是你们从来不会从历史中学到东西！”
祖父也是像我这样的吗？
他或许只是和我一样，看到前人这样选，然后他就这样选？
他或许也根本不知道这样选择的意义是什么？
不……
绝不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但是我还是决定回去……】
恭一郎说完这一句话，眼睛看向老人的眼睛，场面再度陷入了沉默；
沉默。
恐怖的沉默。
在对视中，人的眼睛由恐怖转向坚定；
而非人的眼睛里的怒火逐渐平息；
最终老人还是选择了妥协：
“我可以让你走，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不准再繁衍后代，你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吗？”
【因为我现在是最后的血脉？】
“是。”
老人板着的脸渐渐软化下来，露出了微笑，尽管这微笑看起来并不和蔼可亲。
他稍稍停顿，然后说：
“那你走吧。”
在恭一郎鞠了一躬准备回退的时，老人又张口说道：
“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吧？”
恭一郎愣了愣：【那处缝隙？】
“不，那不是缝隙，那是处坑洞，穿过那处坑洞时，记得抓紧绳子，如此你才能回到那个世界。”
【坑洞？】
“嗯……那是人为有目的打出来的‘坑洞’，被废弃后，曾经有不少人从那里过来潜水……”
犹豫了一小会，恭一郎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惑问清楚：
【那绳子呢？】
“曾经有人卡在岩壁那里，耗尽了所有的氧气，被活活窒息而死，听人说还是一个音乐家，那救生绳是它对人类世界的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