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0章 其六十:恭一郎的回忆(十)
随着老人给出的信息越来越多,恭一郎对‘我们’这个概念越来越清晰——它所指代的是‘学者’这个派系。
‘学者’们想通过研究——或许用这么个词并不合适,显得‘学者’们有些傲慢了;
换个说法,‘学者’们想通过伟大存在使自己,或者更多的人实现生命层次的迁跃——如果用再恶劣一点的说法的话,就是:
他们想无限接近伟大存在,甚至成为另一个伟大存在。
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就好比蚂蚁想通过研究人类从而取代人类的霸主地位一样。
这是不切实际的。
但恭一郎偏偏对这种行为升起了可笑的向往之心,不过,这种向往之心,得以在加入另一个世界的前提。
这意味着他将放弃曾经作为人类的绝大部分拥有的东西,他需要抛弃已经习惯的人类社会,还有源自它的价值观,伦理观,等等等等……
他需要重新学习新语言,重新习惯新的社会结构,新的价值观,新的伦理观等等……
尽管过程可能很艰难,但未来可期,不是吗?
还有就是,这样生活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人类?
人类的定义是谁给出的?
恭一郎觉得,人类的定义范围应该是由定义这个概念的人的眼界决定的。
在最最开始的时候,定义这个概念的人是不是只认为自己国家的人是人类?
而后是不是会变成只有某个大洲的人是人类?
或者具体到肤色,具体到发色?
最后是不是因为文明的发展才使人类的这个概念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如果未来那些猿猴同样具有相同的文明程度,那么他们算不算人类?
所以,另一面世界的他们,又何尝不是人类呢?
比起相信那边的世界是全新的社会体系,完完全全不同的三观,恭一郎宁愿相信,那边的社会架构是建立在人类社会的基础之上的;
可能会是某种改良后的体系,但绝不可能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社会体系;
——他是人类,至少现在是,他加入后便不受控制地携带一部分在原本社会的习惯进去,只要有足够多的这样的人,那么那边的社会架构一定是他所能理解的。
这样看,融入的过程并不会太艰难,不是吗、、、
更何况,他还有着一位引路人——他的先祖。
先祖想把他带入另一个世界,恭一郎猜,那应该是他的执念;
恭一郎相信,只要他愿意,先祖就会为了他介绍新的社会结构,在这个社会下的常识,新的三观。
只要他愿意。
先祖将会是一名合格的引路人。
好像没有拒绝加入的理由了,不是吗、、、
断绝诅咒——如果自己加入了‘学者’,不在其他人面前出现,又何尝不是断绝了诅咒;
不过这样做,只是降低了自己的底线而已,那并不是他曾经定义的断绝诅咒。
只是,老人已经在恭一郎抉择天平的一侧加上了足够重的砝码了,这个重量已经重到可以扭曲底线了。
对曾经作为人类的一切,他还在犹豫的理由似乎只是用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足够形容:
沉没成本。
仅此而已。
但恭一郎又想起来他的祖父,他和自己一样来过这里,但他却没有现在加入‘学者’;
为什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吗?
从祖父的只言片语中,恭一郎知道,他曾经面临了和现在自己一样的境地,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去呢?
还有我不知道的信息。
恭一郎犹豫了,对去到另一面世界产生了犹豫。
【我能再考虑一段时间吗?】
他犹豫着,最后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并不仅仅只是他作为人类一面最后的挣扎,还有就是他保守的一面并不愿意在突兀之间做出如果重大的决定。
保守的一面让他再等等——相信不久之后会有更好的。
“……可以…”
老人稍稍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答应恭一郎的要求;
但他骨子里潜藏的某种傲慢又压过了自己的担忧,认为没必要过度地逼迫恭一郎现在就做出决定。
他并不是很着急,这么久都等过来了,现在几天,几个月就等不了了吗?
恭一郎见老人点头,顺势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听说……有个石板……上面的内容可以抵消掉我们血脉中的那个‘东西’的影响……这是真的吗?】
为什么,祖父没有去?
因为那个石板?
老人明显的错愕了一下,无法闭合的眼睛停滞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
“那是一个死结,你想想吧,把一堆稻草打散容易,还是把它整齐地堆起来容易?”
【是……打散…】
“是的,现在,你身为正常人类的生理结构正在被打散重组,如果你想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后者付出的代价远比前者多……
——你能明白吗?”
【能……】
恭一郎陷入了沉默。
那祖父……是为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祖父的笑容是多么的深不可测,躺在太阳下,躺在摇椅上所露出的微笑,和卢浮宫中世人莫测的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
为什么……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好好聊聊,坦诚一点,不行吗?
【我想看看,石板,现在。】
老人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把自己的手指指向了恭一郎的脚下。
“石板上的内容,就刻在你脚下的岩壁上。”
自恭一郎从身体翻滚旋转中清醒过来之后,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岩壁之上;
他的脚深深地陷入了岩壁,和田边淤泥一样软。
听到老人的话,恭一郎低下自己的头,看向脚下的岩壁。
这次,他没有感觉到岩壁那对视线形如实质的引力,岩壁如死火山一样平静了下来。
恭一郎蹲下身子,一边用手触摸着岩壁上的褶皱,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祖父到底看到了什么,在这里。
一点点在岩壁上凸起的脊背挪移游动,如果把它看作笔画的话……
不对,如果我把它看作一幅画,会是怎么样的?
恭一郎努力的想象着自己视角飞升,在岩壁的上空来看,这些褶皱会是什么样的?
高一点,再高一点……
在想象视角升高。
高一点……
好像他的视角真的到了岩壁的上空,俯瞰着这一切。
那么,这上面是什么呢?
文字?
还是……
——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