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心不古
孙怀恩扫了眼左右，见无人关注他俩，面上放松了不少，俯低身子靠近秦瑁小声道：
“你也知道，前日，王大帅和牛大帅(大同镇副节度使牛继宗)去了大同府城，”
“昨日午后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朝廷颁下了嘉奖圣旨，秦老弟不日就要跟随京军班师回朝了。”
“而且王大帅传下军令，升老弟你做亲兵营统领！”
“消息还没传开，这事现在只有几个参将和副将知道。”
“最迟今天军议过后，官牌和任命文书就会送到老弟这里了。”
“恭喜了，秦老弟！你才来京营年许就升到了五品，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次王大帅率师回京，肯定能去代转正，那时提拔老弟就更容易了，”
“啧啧……秦老弟现在不满十四就已身居高位，有着宁荣二府和王大帅的扶持，京营节度使之位指日可待啊……”
秦瑁听了这话，黝黑的脸庞上不见半点喜色，平心静气地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孙怀恩，故意装作听不懂，拿话儿打趣他道：
“我，京营节度使？怎么，王大帅要调离京营了？”
孙怀恩听了面上一怔，讪讪地笑了笑，摆手否认，“呵呵……不是，老哥刚才只是打个比方！”
又细看了秦瑁一眼，神神秘秘地道：
“我刚得了可靠消息，说是大胜鞑靼的消息传回神京，太上皇斋戒了五日就乘龙舟南下江宁，祭拜高陵去了。”
“太上皇不在神京，陛下肯会趁此机会大动京营……”
大魏京营有六十四卫，拢共有三十六万人马，京营节度使之职一直在金陵贾家内部流转。
上任京营节度使贾代化薨逝后，恰逢西府贾代善病重，不能理事，
宁国府贾敬自小在国子监读书，修习孔孟之道，中了金榜进士，走的是文官路线：
贾珍年纪还小，又颇为顽劣，一副浪荡公子样，显然是个不顶用的；
朝廷讨论了许久，多方争持互不相让，一直没有定论。
最后元丰皇帝（大魏第四任皇帝）做主，把京营节度使之职交给了北静郡王水湛代理，王子腾为副。
各方势力明面上偃旗息鼓，却转为了暗中较劲。
四年前，元丰皇帝因废太子自杀而病倒，随后将皇位内禅给了四皇子——徐德明，年号兴平，是为大魏兴平皇帝。
而今，其不过二十八九，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之时。
一心想要有一番作为，一改旧朝之弊政，首先得控制军权，这京营自然是重中之重。
听了孙怀恩的小道消息，秦瑁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觉得皇帝这么做理所应当，正当其时也！
在军营待了这么几天，他早就看出京营上下勾结喝兵血成风，底层兵员缺额严重，平常训练松弛，整体战力低下，
若是朝廷对京营再不整改，怕是过不了十年，大魏王朝就没有可战之兵了。
孙怀恩见秦瑁仍是稳坐泰山，无动于衷，一时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大智如愚。
王子腾早就暗中投靠了皇帝，任京营节度副使的这几年，一边对宁国府旧部动手，
不少人被他借故调往地方任职，余下的要么就是原地不动；要么就是日子过不下去当了逃兵。
一边奉承北静郡王水湛，大量引进勋贵子弟到京营任职，把宁国府两代人经营得铁板一块的京营，几乎渗透成了四面漏风的筛子。
真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势力交错，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朝廷对京营再有大动作，那么没了靠山的宁国府旧部，怕是会在这次变动中被除名；要么树倒猢狲散，脱离宁国府投靠其他势力。
地方上的宁国府旧部也定然幸免不了。
面对这种可怕的情况，作为宁国府麾下老将，孙怀恩怎能不急？
若真是那样的话，他也只得舍下脸皮转投别人了，毕竟感情不能当饭吃！
见秦瑁反应这般冷淡，孙怀恩心下凉了大半截，嘴角翕动几下，终是长叹了一口气。
秦瑁端起餐盘，一粒不剩地将里边的饭菜全都扒拉进肚子，
然后拍了拍鼓起的肚子，露出满足的笑容，抬眸瞥了眼对面有些落寞的孙怀恩，似笑非笑：
“宁国府门下在军中任职的，属老哥军职最高了，孙老哥老当益壮，可有希望在京营谋得一席之地？”
孙怀恩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瞬间又觉得不可能，自个就否决了。
抬眸扫了一眼秦瑁，孙怀恩眼中的亮光逐渐消失，垂首沉吟了片刻落寞地摇了摇头，叹息道：
“自从西府的荣国公薨逝后，宁荣二府已是无一男丁在大魏军中任职。”
“我们这群老兄弟靠山全无，一个个成了无根的浮萍，早晚是别人嘴里的肉。”
言毕，看了眼对面倾耳细听的秦瑁，孙怀恩浑浊的老眼里尽是苦涩。
回想当初，他跟着宁国府老太爷出兵收复辽东，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不想才过了四十年，贾家竟衰败至此，族中无一男子肯从军上进，撑起公府门楣。
今年夏至，会鞑靼可汗举兵三十万犯边，秦瑁跟随京军千里驰援，
他虽不是宁府嫡孙，但乃是贾敬开祠堂录谱的义子，
他们这些宁国府门下虽心中有些失落，但仍当秦瑁是主心骨，放下成见团结在他周围。
不想这人却是个傻子，只知公事公办，单打独斗，不懂得收揽人心，经营小团体，唉·······
如今看来，简直大失所望！
若是宁国府旧部散了，他早晚也会被踢出军中，树倒猢狲散，成王败寇，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秦瑁戏谑地看了眼孙怀恩，道：
“既如此，那你巴巴找我做甚？”
还能干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大军主帅水湛死了，王子腾就是老大，他提拔你做了亲兵统领，你屁股下的百户之位，可不就空出来了？
老子一大把年纪了，不知还有几年好活，虽当不了京营参将，但为儿子——孙绍祖谋个亲兵百户，不过分吧？
总不能说听贾敬的吩咐，尽心尽力帮你个小屁孩，什么好处也捞不到吧？
真当自个是贾敬义子、宁国府的瑁二爷，别人就得把你当祖宗供着？
没好处，谁他妈干这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