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猫咪理论
这就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那种人吧？社交恐怖分子式的人物，无所谓在哪里，无所谓是对谁，想笑就会笑，可以轻易地跟任何人打交道，成为朋友。
真让人羡慕。
看了那么多故事，和叶其实也有尝试过去喜欢这个世界，但现实永远都不是童话，她反复尝试着融入周围，却发现自己始终都没法好好做到。
什么感动啦，悲伤啦，难过啦都不存在的，大家在热热闹闹讨论一个话题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想这有什么值得谈那么多的吗？
她的感情就像一根笔直的线，很少有什么波动，有时候和叶会觉得自己连个正常人类都算不上，大概是外星科技遗留在地球上的种子，要么是基因改造出了问题，要么其实她死了之后人们才会发现她是什么科技模拟的生命。
作为一个漫无目的的流浪者，和叶无事可做，反正也不知道明天在哪里，还能好好呼吸即是活着的证明，既然还活着，就总得随意做点什么，哪怕是浪费时间。
她就那样一直呆呆地站在远处，听那个女孩弹吉他。
哪怕是个纯粹的外行人，和叶也能感觉出来她的水平并没有多好，已经跨过了初学者的阶段，但也绝对没有到可以随意卖唱的水准，是自己最熟悉的曲子还好，换了曲子偶尔就有点生疏的音节。
每当她出现小小的失误，这时候要是有人在身边看她，她就那个人笑笑，没有她就会自嘲地笑笑。
她笑起来眼神是那样清澈光润，纤长的睫毛如飞鸟舒展开来的羽翼，让人不由得心里一动。
有人说一个男人最帅的时候，就是他在专注做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很多女人都是在无意间因为这个画面而沦陷。这一刻也是如此，虽然对象是个女孩，可她那么认真掌控着弦的样子也一样很美。
吉他是她的爱好吧？和叶想，能有属于自己的爱好并且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真是件不错的事，长这么大和叶自己从来都没什么爱好可言，看书又算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谁没看过几本书？
所以她的人生总是那么平淡，一点都不好，反而因为别扭的性格和家里闹出那么大的矛盾来，活到今天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浑浑噩噩的人生开始并不是起点，能再浑浑噩噩的结束居然都会变成奢求。
要是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就好了，和叶不止一次这么想，总觉得再继续下去自己也会变成另一个太宰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明白这么想不好就可以不去理会么？
她沉默着听完了所有的演奏，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那个女孩根本就没有休息过，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曲接着一曲。
和叶最开始只是抱着随便听会儿消遣的想法，到后来反而开始习惯于周围有弦声，静静地有些出神。
直到女孩站起来，收起为数不多的硬币丢掉易拉罐，背起了自己的吉他，把那柄伫立着的大伞收拢起来，像是扛火箭炮一样扛在肩上，和叶才意识到演奏已经结束了。
这本该是平凡无奇的相遇，就像生活在东京里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今日与你相视一笑的人，明天也许还会登上同一趟地铁，但因为车厢不同，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
和叶从未期待着会发生过什么，今天才来到东京的她是个漂泊的浪客，居无定所也没有可以投靠的人，只是为了逃离不喜欢的家。
但那个吉他女孩却在朝她走来，所有曾经驻足过的听客都已经离去了，就连之前投钱币的女孩也只不过是多停留了一会儿，作为最后还留在这里的和叶，在无意间为自己的命运留下了幸运的一笔。
“有空陪我一起去吃牛肉饭吗？”
和叶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手足无措的自己，仿佛石化，只剩下一颗心脏突突地跳。
长这么大和叶不是没有被邀请过，毕竟她长得还算可以，只是不擅长打理自己，但通常下场都会是因为她的不解风趣和无聊告终，再也没有下一次。
但那多少还有点同学之类的身份在，而眼前的这份邀请来的太过突然，和叶根本就只是路过的听众，连一日元都没有投，猪排饭听上去也不是邀请别人时会享用的美食。
“什么？”和叶有些不可置信，她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是在邀请你啊。”女孩龇牙一乐，“有没有空陪我去吃晚饭？”
她顺手抛起了几个硬币，那是她今晚所有演出的收入，和叶清楚地看到了硬币的颜色，一共1500日元。
“为什么要邀请我？”和叶问出了那个大多数人都会问的话。
“这是我的日常活动之一，心血来潮的时候就会随便找个地方，随心所欲地练一练。”女孩微笑，“没有钱无所谓，赚到了就当天全部花掉。你是我最后一个离开的观众，所以这笔钱我跟你一起分享。”
“在家里不好吗？”
“一个人自己练也太没意思了，我喜欢热闹点的地方，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
和叶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做事也太随心所欲了。
但她没办法拒绝，有谁会拒绝一个漂亮女生对你的邀请呢？和叶自认为和哥布林差不多，就算眼前的圣女是要把她骗出洞穴卖掉练级，那也无所谓，没有退路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和叶就跟着那个女孩走了，一路上想着要是去什么奇怪的店，那就立刻转身逃跑。
可女孩选择的目的地非常普通，吉野家的连锁店，两份端上桌来的牛肉饭配上味增汤，恰好把今晚的那笔钱花的就剩下几十日元，完美控制在预算之内。
两个人坐在高脚椅上肩并着肩，和叶吃的心不在焉，莫名得到陌生人的好意让她不太安心，吃东西的时候就一直偷偷注意着身边的人。
女孩却全然没在乎和叶怎么样，自己吃的非常开心，总是用勺子来上满满一勺大把大把地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好好吃，一脸幸福到爆炸的样子。
你难道没吃过牛肉饭吗？和叶真的很想问，但还是忍住了。
以前她就对身边的人说过这种话，她真的只是好奇，没有任何恶意，而那个家境有些糟糕的同学脸上顿时被阴霾笼罩，事后她被人狠狠地吐槽不会读空气。
类似的事件还发生过很多次，读书看故事是和叶消遣时间的方式，也是用来学习，她从书里学习人物们的言行举止，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好地成为一个正常人，在合适的时候说对的话。
“为什么离家出走？”女孩漫不经心地说，甚至没有看和叶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和叶心脏狂跳了一下，有种被人完全看穿了的感觉。
“之前还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女孩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小狐狸的妩媚来，斜眼看着和叶。
“其实可以猜的，正常人不会背那么大还塞那么满的包，你的腰都被压弯了。有人背那么多东西半会忙着赶路，可你在雨天会有时间站在那看我弹吉他，还看了那么久，我随便一问你就暴露了。你知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神就像迷路在街角的猫哎？”
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评价，和叶看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庞，有点出神。
“你是侦探吗？”她不由得这么问。
“不，是小狗，汪汪。”女孩吐了吐舌头，比着两个剪刀手在脑袋上晃了晃，“你喜欢狗还是喜欢猫？”
“狗。”
“那就对了，据说像猫一样的人反而会喜欢小狗，而不是去养猫，和主人的性格是反过来的。”
“为什么？”和叶有了一点兴趣。
“因为小狗很主动啊，它们会去热爱自己的主人，不管你多晚回家，只要听到你的动静，就会欢天喜地的冲过来扑到你怀里爱你。而猫一样的主人是很难主动去爱别人的，所以他们只会被爱，于是就选择了小狗。”
女孩坐在位子上摇头晃脑地说，“这种人其实很可怜的啊，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会有两百个人能够跟你一见钟情，可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一个都遇不到，就算遇到了，猫一样的人又不会去主动做点什么，于是就彻底错过了。”
这是和叶第一次跟另一个人这样交谈，因为太久没这么说过话了，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无意间盯着女孩如薄樱般的嘴唇看。
本以为她是那种暖阳一样的人，可这句平静的话就像俳句和诗，透着霜雪般的孤独。
“那你呢？你会喜欢猫吧？那你自己就是小狗了，就像八公一样。”和叶轻声说。
“不。”女孩摇了摇头，淡淡地笑笑，“我也是猫，但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会不遗余力地主动起来，去把生活中所有微末的可能都化作邂逅的契机。”
“就像今晚我会邀请你吃饭一样，也许我们明天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但我就是要在这一刻把你留下来，谁知道我遇到的会不会是可以爱我的人呢？”
所以才会做出在雨里弹吉他卖唱，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啊，并非什么诗一样的少女情怀，而是抱着一丝微小的希望，在偌大的东京里寻找自己的命运。
“好了，来说说你吧，为什么离家出走？”女孩拍拍手，权当是转换了话题，“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所以不用担心会怎样，想说可以，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
这种切入的方式就像一把凌厉的快刀，但又给了选择的机会，和叶沉默了一小会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对话还可以更无厘头一点么？和叶无端地有一些烦躁，大家彼此本就不认识，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熟悉的人讲自己的心里话？和叶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大家都说她不擅长读空气，没法和大家共鸣，既然如此不说才是最正确的。
女孩并没有催促和叶，她已经吃完了自己的牛肉饭，纤长手指在桌子上打着简短的拍子，叩叩作响，一副很悠闲的样子。
她从未打算靠这一次请客来撬开和叶的嘴，说不说都是和叶自己的选择，她只是喜欢这种随缘的邂逅，就像走在沙滩上居然捡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漂流瓶。
这个瓶子的主人是谁？经历过什么样的事？距离放下瓶子的日子又过了多久？主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这样做很浪漫，人本就是会很懂浪漫的生物，浩瀚的星空里动辄要用光年这样漫长的距离来计算，人们探索天体时发出的讯号和呐喊，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在宇宙的一隅被另一颗有生命的星球捡到。
她捡到了和叶，就想打开这个匣子看一眼，仅此而已。
“对不起……我……”和叶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说，已经太久没这样说过话，忘却了讲故事的方法。
她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的人，收下别人的好意却连一点回报都拿不出来，随口讲讲自己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没关系。”女孩无所谓地笑笑，把钱放在桌上，“早点找个地方休息吧，晚上那样乱走，会容易被人盯上的，你满脸都写着我是个外地人。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好像也不太合适？我也是外地人就对了。”
她就这样背起吉他推门而去，来的时候随心所欲，走的时候也没有一丝留恋。
空气中仿佛留下了她发梢间细微的香水味，和叶呆呆地坐在那，鼻子里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脏在狂跳不止，像是沉寂了多年的自我否定忽然释放开来，她觉得自己确实就是迷失在东京街头的流浪猫，但她却嗅到了另一只流浪猫的味道。
和叶冲出了店门，那个背着吉他的影子还没来得及走远，她几乎是飞扑过去的，一把抓住女孩肩膀上黑色的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