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偶得机缘魔首破境,再顺天时小将整军。
齐圳御剑飞离逍遥宗。
忽而他心有所动,神念向地上某处山谷扫去。他何等境界,只是略微一瞥,此地一切景象便了然于胸。
山中正有一男一女两名修士隐匿踪迹,仓皇逃窜。男修士是个邪修,境界略低,才炼气期圆满,此刻已是重伤垂死;女修则是一名金丹客,似乎是为了掩护邪修逃命,一边遮掩周围气机,一边不断用灵力为他稳定伤势。
齐圳略一推算,不禁露出了些许笑意,倒是一对苦命鸳鸯。
这名女修本是某座正道仙宗的亲传弟子,因为姿色出众破境神速,在宗门内受到一众长辈青睐,不少同辈师兄弟,则都将她视作了心头的那抹白月光。只是这女修一心修道,并未与门内任何一位师兄弟结成正果,故而不少同门都因她堕入情劫之中。
但在不久前,这名女修出门历练时,不知何故就与一名邪修互生情愫。此后两人常在宗门之外幽会,甚至有了自此私奔之念头。门内长老见她忽而性情有变,且常私自下山,便起了疑心。长老暗中跟踪,发现了她与那名邪修之事。长老虽不满她与邪修纠葛,却也未忍心对这名弟子说什么重话,只是叮嘱她莫要误了大道前程。
纸终究包不住火,其他同门很快也发觉此事,一众门人俱是气愤难平,他们苦求数十年而不得的师妹或者是师姐,竟被这般毫无跟脚的邪修拐骗了去。他们商议一番,决定在下次这名邪修来山门附近时,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命数使然,偏偏这次,那名女修提前出了山门,正遇上了自己的情郎在同门手里受苦。她出手救下了这名邪修,带他一路逃至此地。
邪修知自己性命无多,便强提一口气,与那女修说道:“小白,你不该救我的。正邪本不两立,你我之情又岂能为世人所容?你快回去吧,你的同门还在等你。”
那被唤作小白的女修,已是快要耗尽浑身灵气,却仍无法保住自己情人那缓缓流逝的生机。她哽咽道:“不要说话,好好调息,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
邪修见她如此,嘴中虽汩汩冒着血流,却仍笑道:“傻丫头,你本该是天上的仙子,何故要与我这般腌臜之人待在一起……”
那女修终于用尽了所有手段,她与身边情郎一起瘫软在地。
她心中痛苦万分,明明前不久他们已经说好了要远走高飞的,可是为什么转眼两人就将生死永隔?她心中更是愤恨无比,她爱谁恨谁,与旁人有什么干系?那些人明明说着敬她爱她,为什么偏偏要伤害她最珍视之人?
她闭上双眼,似乎是已经彻底绝望。她握住身边情郎那已经渐渐冰冷的手,喃喃道:“小魏,等我。”说吧,她取下头上发钗,双眼紧闭,狠狠向自己的脖颈刺去。
霎那间,异象忽现,一阵玄妙无比的道韵将她二人包裹。那邪修残破不堪的身躯瞬间恢复,飘摇欲散的元神竟也稳固下来——自然是齐圳出手了。
齐圳见这二人着实情真意切,且他们道境过于低微,自己即便随意出手,所能结下的因果也是微乎其微。他将这二人悉数救下,顿觉心情舒畅,觉得此次九泽洲之行总算没那么憋屈了,便头也不回地飞去了中洲。
一路上,齐圳幻想起这样一段故事:日后九泽洲忽然多出一对神仙眷侣,他们彼此相伴,四处行侠仗义,简直就是李诀齐萱二人的翻版;他们还一路寻找某位当日救命传道的恩人,直到在中洲齐氏见到了自己……
齐圳此刻已经打起了腹稿:咳咳,你二人情意感天、道心纯粹,是你们命中该有如此机缘……望你们日后牢记我今日言语,继续勤勉修行,也莫忘除魔卫道!
却说那女修正欲自尽殉情之时,忽有人以大神通阻拦了她的动作,还救下了身边的情郎。她顿时心知她们二人命不该绝,有大能出手救下了她们。但她刚欲转身去看自己的情郎,下一瞬便已是心力耗尽,晕倒在那人怀中了。
那魏姓邪修神志恢复后,只觉神清气爽,不仅伤势全无,且浑身道境都扎实了几分,元神中竟然还显现着一部直达仙人镜的道诀!
邪修此刻心情舒畅无比,此次逃得一命,还得了大能相助,当下距离破境只差半步,若是能吞下一枚旁人之金丹就好了……却不待他心中再对那位前辈继续感念,已是发现了那位在自己怀中酣睡的女修。
他面色只是稍有犹豫,便不禁将灵识探向女修那枚圆溜溜的金丹。
他犹豫的倒不是两人昔日如何恩爱,而是今后是否还能从她身上再得更多好处。
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如今显然他已经引起了对方宗门的注意,且有人已经有了虐杀自己的心思,他再想通过这女修得些资源,那近乎是痴人说梦。
他微微摇头,压抑了狰狞面色,却是故作悲悯——却也不知是做戏给天看,还是做戏给自己看。但他确实不敢在此地便出手生取金丹,万一那位大能还在,又万一她的门人即将发现这里。
他长叹一声,叹的自是不能立刻吞食金丹的遗憾,开口道:“小白,你我当真是可怜……”言罢,他抱起怀中之人,向远方而去。
他所不知的是,他的这场戏,当真骗过了最后一个有机会,将他这个将来的魔头扼杀在摇篮里的大能——逍遥宗吴渔。
吴渔只是随意探查了此地一眼,以确定齐圳没留下什么烂摊子。他见那邪修一叹情真意切,便收回神识,不再多想。他再神机妙算,也终究难免这次疏漏。
可能这就是天意。
魏姓邪修路上又使些手段,让那女修睡得更沉些。过了片刻,他见自己如此作为并未引来大能出手,方才心中安定一二。
他不知逃出多久,才终于敢在一无人处落下身形。他再不犹豫,伸手探向那女修金丹所在,牵引灵力用出某种秘术,虽未伤对方体魄分毫,但金丹却已被他摄入手中。那睡梦中的女修似也是觉得身体不适,眉头紧皱了下,但随即又不知为何有了笑容,估计是做了个好梦。
只听她梦呓道:“小魏,你轻点……”
魏姓邪修自是毫无动容。他取了金丹,便顺手将那已彻底沦为凡人的女修打得灰飞烟灭。他自觉得,未曾继续作践对方身子,或是拿对方做些炼蛊之事,已经是自己最后的人性了。
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剖了金丹,用了金丹,结了金丹。
“今后我魏某人,就改名魏金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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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山天相峰上,齐萱已是决定在此住下了。
李诀自是心中欢喜无比。但表面上却是一脸沉思之色,对齐萱教训道:“师父他老人家既允许你在此住下,自是为你我互相砥砺修行作考量。你我二人切莫因为贪图玩乐而荒废了修行大事……”
齐萱瞥了眼刚才还在赵霁那里苦苦哀求就差没跪下磕头的李诀此刻这般模样,哼了一声,开口问道:“那我回逍遥宗去?”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收拾物件就此离去。
李诀败下阵来,忙改口道:“齐仙子啊,那个,其实我于修行上还有许多不解之处……”
“有问题?找师父他老人家去啊。我在此地反倒是会影响你呢。”齐萱笑吟吟地看向李诀。
李诀却是连忙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自又是好一阵软磨硬泡,把齐萱逗的乐不可支。
不多时,两人对坐,摆弄起李诀屋内侍弄的一些花草。
李诀自是愿意用心做这些小事的,道心二字,往往就在这些寻常小事间成就。齐萱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忽而开口问道:“齐圳前辈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李诀淡淡点头,却不开口。
齐萱见他如此,便继续问道:“可是与齐氏有关?若需要我做些什么……”
李诀无比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男人的事情,你不必管的。”
齐萱一时间有些呆愣。她面色羞恼,却是向李诀伸出手来:“那你就还给我。”
李诀佯装不知她是何意,继续摆弄着花草。
齐萱继续道:“以后我来做齐氏家主,你当个上门女婿……”
李诀闻言,又抬头看了眼齐萱,不禁噗嗤一笑。
齐萱却是正色道:“我自然是认真问你的。太古齐氏罪孽如此深重,若是果真还有什么灾劫,那定然是会凶险无比的。我是九泽洲齐氏唯一的后人,命中注定要承担这份因果……”
李诀见她这般郑重,嘴角微微翘起,伸出手在她额头间轻轻一弹,开口道:“笨啊。夫妇本就如同一体,若果真有什么躲不开的因果,你我自是要一同面对的。”
齐萱听他这样说,方才放心一些,又见他这般柔情,一时间羞不自胜,只好埋头整理花草,再不敢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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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洲某地。
“此次交手,感想如何?”一阵空洞的嗓音传来,虽无情绪波动,却会让任何听者都无比揪心。
回答者倒是个熟面孔——崔折。
“他配不上持剑。”崔折冷声道。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似乎还带着几分戏谑:“那你呢?”
崔折眯眼,答到:“正好与他相反。”
言下之意,就是剑配不上自己了。
那个声音继续传来:“五洲为何会乱?有些人总会信天意昭示,但天道至公,何以有所施为,乃至造就五洲之大势?究其根本,实则人心也是天道。故而所谓天意乱五洲,不过是人有所欲,天有所显罢了。
众生起欲,有人要去争灵脉,有人要去争机缘,还有人要去争大道。倒是你,争得最纯粹,居然就争那一口气。”
崔折闻言,虽然眉头深锁、牙关紧咬,却并未反驳半个字。
“众人都以为你崔折要与剑道争上一争。却不知道你崔折心中未必就真的喜欢自己的刀。不过又是一个被齐氏打残了、打废了,却没打疼的可怜虫罢了。
被剑修灭了满门,还偏偏被对方留了一命,要自己去找对方报仇,这般滋味,着实不好受啊。”
崔折喝道:“够了。”
那声音的主人却似毫不在意崔折的想法,况他本就无需在意。
“所以,你是此次去九泽洲众人中,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却也是唯一一个甘愿做别人棋子的。
你以身犯险替别人搅乱时局,看似一无所获,但其实,或许还真能帮你从齐氏那近乎无边无际的黑影中迈出那么一步,哪怕是那么小小的一步……”
崔折转身离开此地。
那声音却萦绕他周身,迟迟未曾散去:“崔折,在他们的阴影里,你连自己的双手都看不见,又怎么能确定自己握着的究竟是什么?”
对方放肆的笑声远比那日李诀的剑气锋利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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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代所驻守的城池原本位于宋、楚、越三国边境之地,如今却已经算是宋国腹地了。
毕竟这些年来,在那位“雄才大略”的宋君治下,宋国疆图早已不知扩张了多少。
可这位以为自己即将青史留名,成就九泽洲千古一帝的宋君如何能想到,自己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扶龙士需要一位一统九泽的君主,他可以杀伐果决,却不能到穷兵黩武这般地步。故而他们就需要一位替代品,一位替代即将真正君临一洲者,用上所有不光彩的手段,让九泽洲彻底陷入无边战火,也为新君扫平所有统一之困局的,千古罪人——自然不可能是已经自尽的卫君,更不可能是社稷岌岌可危的楚君和越君了。
九泽洲有九泽,九泽本分属于九国,如今宋国已是独占其三了。
宋君若是再努力几分,将来的刘代,可能就只需考虑最后的一、二处大泽该如何并入自家版图了。
不过刘代与宋君又如何知晓这些?
宋君此刻只知晓,有个姓刘的年轻人近来屡建奇功,数次保住了己方大军的粮道。
刘代此刻只知晓,前方战事吃紧,终于该自己披甲上阵,去打些硬仗了。
刘代在那位教拳师父的陪同下,踏上三军阵前的高台。
他忽然觉得这是自己此生第一次踏上如此高的位置。却又觉得此生不该只踏上如此高的位置。
“三军听令。”刘代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