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影刀出
雷鸣滚动,泼雨成幕。
密林中回荡着冰冷的刀声。
无数条人影倒下,陈靖川落回地面,保持着刀口半收的蹲姿。
呼吸声,雨打声,鲜血滴落。
有人死,有人将死。
倏的一道弩箭破风而来,陈靖川侧身闪避的岔口,竟有一条人影紧紧跟在弩箭身后。
银刀落下,暗声掠过,人影却又退入了黑暗。
暴雨如注,没有嘶喊,只闻刀声。
陈靖川的呼吸粗了起来。
龙曦松开左手手,右手环着陈靖川的脖颈,身体向前倾,左手摸到了他的腹部,那是撕破衣衫留下的刀口。
霎时,鲜血如注。
她明亮的眸子宛若漆黑里的繁星,单手轻拂过那道伤疤。
血已凝固。
陈靖川压低了身体,警惕着周遭的一切,锐利的眸子被雨水冲刷得更显阴厉,在几乎随时可能丧命的杀局保持他如狼般的敏锐。
再是一道弩箭。
不,是两道!
左右各一,直扑陈靖川。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双手狠攥单刀,意是格挡。
那条人影,却从后方突然来袭。
谁料陈靖川格挡是虚,找人是实,双腿一松,整个人下坠一阶,横刀直砍,黑影躲避不及,立刀抵挡,可刀刃还是砍向了他的腰间。
再次退去,人影明显慢了半分。
金陵卫围攻而上,掩护蔡明宣撤回,陈靖川愈战愈勇,连续十七刀,刀刀毙命。
紧密的刀风强压着陈靖川,大雨浇盖住了一些声音——黑暗里摸出无数的弩弓。
稳不住的人,总要付出代价。
陈靖川伫立于乱尸之上,手下长刀血长流不止,自刀身至手掌,自手掌至腹部,自腹部至胸膛,自胸膛至双眼。
鲜血长流。
倏的,凌乱的脚步忽然整齐划一,向远撤离。
攻心为上。
激起陈靖川战意起势那一刻,蔡明宣便撤入黑暗。
也就在同时,破风的弩箭满天而来。
蔡明宣太明白如何击溃一个人的心,也太通透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彻底绝望。
陈靖川急奔起来,以密林为挡,冲入夜色。
他能甩掉金陵卫,能躲得开弓弩,却甩不掉撕扯内心的脚步声,躲不开暗处突然出现的银刀。
蔡明宣如附骨之蛆。
他利用了所有的优势,抓住了所有的机会。
最聪明的猎人对待猎物从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消耗猎物的体力,消耗猎物的耐力,只有让猎物精疲力尽以致绝望,才是捕猎的关键。
蔡明宣已是一个成熟的猎人。
乱箭比瓢泼的大雨更密。
暴雨如注,弩箭如网。
陈靖川在急奔时感觉肩膀一阵刺痛,血丝崩裂时,还伴随着酥麻。
麻药!
他们真的把他当做野兽在捕!
陈靖川吃痛,身体一个斜转,顺着斜坡向下滚落,胸口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下方的树干上。
再仰起头,已是漫天红叶。
他苦笑一声,踉跄着起身:“喏,你要的枫叶林。”
“烈马伏。”
摔得七荤八素的龙曦似已撑不住了,声音比雨还细:“中了烈马伏,半个时辰就动不了了。”
“你的手不能再摸摸吗?”陈靖川藏匿在一棵粗壮的枫树之后,目光警惕着四周。
“若是什么都能摸好,那就要先摸摸你的脑袋。”
龙曦将手从陈靖川胸口处伸出,真的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快速放回了两肋之间。
陈靖川压低了嗓子:“再有半个时辰,你的力量也恢复了吧?”
“嗯。”
龙曦并没有避讳这个问题,轻哼笑靥如花:“那时我们便没有生死制约了,可惜你我炁海贯通,烈马伏的毒,对我同样有效。”
她用力抱紧了陈靖川,媚气的眸子柔弱无比地垂怜,挂着雨珠的睫毛闪动:“想不到临死之前,是你陪着我,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陈靖川倏地一闪,方才躲藏的枫树竟是被一道强弩身穿,他纵身跃入枫树林,反手一抓,跃然树梢之上,凝视下方:“回头告诉你。”
回头?
龙曦不需要临死前的安慰:“我知道你不甘心,可当权力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挣扎只会遍体鳞伤。”
陈靖川没有回答,龙曦却忽然扬起了头,望着夜空下大雨中这满山红叶,嘴角微微一挑:“我给你的力量最多只是用来逃跑,可惜遇到了蔡明宣,不过能死在这里倒也不错,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陈靖川微微侧头:“嗯?”
“死的时候别松开我,经脉尽断的样子不好看。”
龙曦还带着轻松的笑意,可笑意里却认了命。
薄雾瞒过双眸,似是畅快解脱般长出了一口气,将脸蒙向陈靖川坚挺的后背。
陈靖川却已站起身,标枪般挺直腰杆。
他本不想暴露体内的这把刀,可现在,似乎已是非动手不可了。
蔡明宣并不知道陈靖川已经中了弩箭,但他无比沉稳的性子,使得他绝不会做出贸然进攻的举措。
金陵卫大网般收缩入林,一寸寸,一尺尺,无论头顶脚下,不放过一丝遗漏。
蔡明宣紧跟在队伍的最后,密网般的金陵卫就是他最好的屏障,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纵然是最好的伏击,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伤及他。
捕猎已到了最后关头。
大雨倾盆,雨珠砸落在火红的枫叶枝头,泼洒如丝线般的水花。
长刀倏地飞出。
枫树上标枪般伫立在黑暗之中的身影亦如展开的水花,陈靖川手中抓握着十几支弩箭同时发出,当空跃起,手中长刀势如破竹劈砍而下,直指蔡明宣。
蔡明宣冷笑,银白的月光出卖了陈靖川的肩头,烈马伏浸泡过的弩箭,会让中箭者的肩头,有荧光。
这一刻,蔡明宣还未出手,就已胜了。
他迎面向上,挥刀上前,硬碰硬。
陈靖川在半空之中骤然下砸,擒贼先擒王扑杀而来,浑然不顾身后乱刀。
“困兽犹斗!”
蔡明宣迎上,直顶陈靖川单手刀。
当!
刀锋相撞,力道显然蔡明宣更胜一筹,“咔”的一声,陈靖川手中长刀应声断裂。
断的是一把刀。
可暗处,另一把刀虚空出现。
只有一瞬的时机。
大雨已变成了一滴一滴豆大的雨珠。
鲜血已变成了一颗一颗凝固的血滴。
陈靖川右手抓向左肩的那一刻。
时间仿佛凝固了。
蔡明宣睁大了眼睛,在几乎一瞬之间,他看到了自己绝没有看到过的情形。
一个人,从自己的肩膀,拔出了一把长刀。
刀身如墨,阴霾遮蔽了目光,漆黑的气息笼罩在刀身。
蔡明宣几乎愣住。
两侧金陵卫劈刀阻拦。
墨刀出现,消失。
陈靖川的身影已遁去。
鲜血落在地上,如盛开的莲花。
蔡明宣迟钝地低下头。
大雨倾盆。
脖颈处的鲜血喷出。
“副使!”
“副使!”
金陵卫的脚步近了,可他们口中一声声的叫似乎已远了。
蔡明宣倒在血泊里,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药,胡乱塞到了嘴中,随后举起腰间的匕首,凭借几乎磨灭的意志,准确无误地顺着伤口,刺入喉管。
他一把抓住身边的金陵卫,几乎疯魔道:“追!”
只一声,他便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