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辰阳小心地走进了废弃工地，仿若走进了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掩着，发出微弱的“嘎吱”声，似在诉说往昔的喧嚣。堆积如山的建筑材料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砂石在岁月侵蚀下已变得松散，旁边几根废弃的木材横七竖八躺着，表面布满了霉菌与虫蛀的痕迹。
工地中央是一座烂尾楼，七八层楼高，它像是一座沉默的巨兽。裸露的钢筋从混凝土中探出，犹如巨兽伸出的爪子，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狰狞。窗户没有玻璃，空洞洞地张着，仿佛黑暗的眼眶，透着无尽的荒芜。
月光在废墟上洒下几缕微弱的光影，更显这里的荒芜与死寂。
这里位置很偏，十几年前有外企来投资建房子，后来撤资了房子也烂尾了。残破的工地上满是尘土，还有废弃的工具，不远处还有一台废弃的水泥搅拌车。
晚风吹过，凉飕飕的。
林辰阳在里头瞎逛，四周的脚手架歪歪斜斜，有的已经倒塌，钢管随意地散落一地，上面的铁锈如一片片脱落的鳞片。曾经的施工区域现在长满了杂草，从地面的缝隙中顽强地钻出来，肆意蔓延。
林辰阳心里有点发毛，他看过很多小说，废弃工地一般都是发生命案的地方，很多逃犯会在这里落脚，然后把留守在这的人杀掉，尸体就用水泥盖好。
难不成她发现了自己想要杀人灭口？！
林辰阳一惊，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女孩是很好看但他估计泡不到，拍个照留个念想其实挺不错的，总比仙人跳或者杀人灭口就地埋尸的好……
他刚想回头就走，偶然一回头，他看见七八层楼上站着个人。
他看不清那个人，但总觉得对方很眼熟。难不成是那个女孩？林辰阳心里一惊，坏了，她不会失恋了想不开要跳楼吧？！
“喂！等一下！”他一边大叫一边撒腿跑上楼，“大姐！你下来！”
“大姐……大姐你下来，咱……咱有话好好说……”伴随剧烈的喘息声，他狂奔到女孩所在的楼层，四下环视，没看见女孩的身影。
难不成她已经跳下去了？林辰阳心脏砰砰直跳。他慢慢靠近楼边，心想会不会探头一看看见一具摔得稀碎的尸体。
要不要报警？那跟警察叔叔怎么讲？自己是个跟踪偷拍狂，跟踪女孩然后女孩跳楼了？不对啊自己怎么就接受了跟踪偷拍狂这个设定？
林辰阳忐忑不安地探出脑袋。是死是活总得有个数，她要是真跳了总得有人报警调查收尸，如果不报警的话万能的警察蜀黍总会查上门来，那到时候就瞒不住了……
一只白色的手臂突然伸了出来。
林辰阳一愣，这是什么？手臂吗？可是这手臂看上去怎么比大腿还粗？
下一秒一个脑袋出现在他眼前，白色的脑壳上六只猩红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他和这对六只眼睛的东西对视在了一起。
林辰阳懵了，这是什么？大蜥蜴？大蜘蛛？蜥蜴人？拍电影吗？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危险！”之前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把发懵的林辰阳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后退，想要远离楼边，远离那只不明生物。但太迟了，那六对眼睛的主人更快一步，一只粗壮的手臂猛然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缓缓抬离地面。
林辰阳看清了这个怪物，它大概有一架钢琴那么大，浑身布满了白色的鳞片，月光在鳞片上流动，像是一层银色的纱衣。它有着两条粗壮的后腿，关节反弯，那并不是哺乳动物或者爬行动物的的身体结构，而是昆虫的，昆虫可以靠它们拥有惊人的弹跳力。
它的小腹有着四只螳螂般的利爪，一条粗壮的前肢垂地，另一条则牢牢掐住他的脖颈。
林辰阳感觉热血直冲脑门，脖子几乎断裂，窒息夺走了他体内的所有力量。他胡乱踢打，但对方纹丝不动，它的手臂如同钢筋那般坚硬，林辰阳看见了它的脑袋，它的脑袋形似蜥蜴，白色的脑壳上六只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怪物缓缓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他的脑袋，试图捏碎他。
痛！
痛痛痛痛痛痛！
这是什么怪物？！林辰阳拼命挣扎，但怪物就是纹丝不动，他感觉听见了自己头骨裂开的咔咔声。深渊般的恐惧淹没了他，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是像小说里灵魂还会弥留世间，还是投胎完睁眼就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完全不会记起这辈子的事？或者干脆一了百了，永远闭眼，灵魂迷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空间？
他从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但他马上就能体验到了，现在他只求死亡来的快一些，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氧气重新进入肺部，林辰阳跌落在地，大口地咳嗽。
怪物捂着脑袋嘶吼着后退，跌跌撞撞地撞向一旁的混凝土墙。它的身体压垮了墙壁，无数的碎石砸在它身上，掀起一阵尘土。
林辰阳在地上后退好几步，大口喘气。他的眼镜已经掉了，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怪物突然放弃了到手的猎物。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林辰阳回头，是之前那个漂亮女孩。她双手抱胸，嘴里嚼着泡泡糖。
“你的眼镜。”女孩把眼镜扔给了他，“还能动么？”
“可以……”林辰阳戴上眼镜，强撑着起身，然后双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胆小鬼……”女孩嘟囔着把他从地上拎起，“还行，没尿裤子。”
“那那那那那那是什么？！“林辰阳害怕的说不清话。
“怪物啊，这还用看？”女孩白了他一眼，“往楼下跑，越快越好。”
“那你呢？”
“你说呢？你觉得我们两个跑的过它？”女孩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散落的钢管，“你往楼下跑，我来拖着它，运气好的话咱俩都能活一个。”
“不行……”林辰阳说，他觉得这种时候不应该丢下女孩独自面对这种怪物。
不远处的怪物捂着脑袋从尘土中现身，六只猩红的眼睛愤怒地盯着二人，尤其是那个女孩——女孩很危险，她刚刚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往它的眼睛附近狠狠来了一下。
女孩没跟林辰阳废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跑我现在就把你的腿打断，把你留下来喂怪物。”
说着她一紫一绿的瞳孔突然闪了一下，林辰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来搞定它，你回家。”她说，“敢报警我就宰了你，懂么？”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双腿，让它们不由自主地开始运动起来。林辰阳身不由己地迈开步子朝着楼下狂奔。
“真够多事的。”女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目光重新回到怪物身上。
怪物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先前她偷袭的那一闷棍并没有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它四肢着地，缓慢地围绕女孩转动，试图把她逼近楼边。不得不说它还有点智商——一旦女孩被逼近楼边它就可以发动攻势，女孩要么正面迎击要么就只能从九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不管是哪种它都能得到一顿大餐。
女孩敏锐地捕捉到了怪物那不怀好意的企图。她轻盈地迈动脚步，如同一只优雅的蝴蝶般，围绕着粗壮的柱子缓缓移动起来，避开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地形因素。
一人一兽就这么僵持着。
在这漆黑如墨的环境中，女孩那一紫一绿的瞳孔犹如两颗神秘而璀璨的宝石，不断闪烁着微弱却又引人注目的光芒。
怪物显然对女孩的双眼心存忌惮，野兽本能告诉它那对眼睛是女孩身上最危险的武器，贸然进攻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猎人如果太过大意，那么猎人就可能变成猎物。
女孩突然消失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怪物不禁愣在了原地，它瞪大了六只血红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四处张望着。它的视力很好，黑暗的环境对它的影响不大，所以它可以一直锁定女孩的位置。但现在女孩不见了，猎物突然消失了只意味着两点：1、它跟丢了猎物；2、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互换了。
一记强有力的闷棍敲到了它脑袋上，怪物吃痛，它怒吼着转身，女孩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样穿梭在黑暗中。
两个敏捷的身影穿梭在这处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
前面的身影不停地跳跃、转弯、灵活多变；后面的身影则不停冲刺着，凶猛却灵活，避开数个障碍后逐渐接近前方的身影。
女孩一个急弯停了下来，怪物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前面就是死角，避无可避，怪物放慢了脚步，缓缓逼近猎物。它并不着急撕碎她，它要享受前戏，享受猎物那种绝望的眼神。
女孩叹了口气，扔掉了钢管。从刚刚开始她一直在争取时间，现在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了，这点时间够那个家伙跑路了。
她吐掉了嘴里的泡泡糖。
既然那家伙已经跑路了，那自己也没什么可藏的了，不然还得做善后。本来脑袋就疼，要是加上善后又得吃药变呆子了……
“好了，咱俩玩玩吧。”女孩站定，从口袋里掏出把折叠刀，就是义乌市场里十几二十块的东西。女孩稍微临时“改装”了一下，在刀刃涂上了不易挥发的高效麻醉剂。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别人打扰我休假……”女孩露出一个微笑，“不管是人是鬼，打扰我休假的家伙我都很讨厌，你很显然就在……”
怪物突然转头跑了。
这一幕给女孩看懵了。
自己话还没说完呢，逼还没装完呢怎么就跑了？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她帅气地说完台词然后一顿操作把刀插在怪物的脑门上，然后打电话通知后勤部过来把它搬回家，顺带去找那个男孩给他洗个脑……
怪物转身就跑她是没想到的，女孩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楼层里。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不重要了，以至于有点失落。
“等一下！”她看着那个白色身影离去方向，突然反应了过来，“他跑反了！”
林辰阳跌跌撞撞地跑在路上。
突然间他摔了一跤，狼狈起身看了看四周，四周没有一丝灯光，唯有一轮冷月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勉强勾勒出四周破败的轮廓。
杂草丛生的路边，枯树枝在寒风中张牙舞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是远古的怨灵在低吟。破旧的房屋东倒西歪，窗户玻璃破碎不堪，冷风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呼啸，犹如鬼魅的哭嚎。
脚下的土路崎岖不平，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扬起一阵细微的沙尘。四周静谧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仿佛所有的生命都抛弃了这里。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垃圾，在空中打着旋儿，又毫无生气地落下。
市区在另外一边，而他跑反了，跑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区。
他跌跌撞撞地在躲在一棵树底下，夜晚的风有点凉，吹的他止不住地发抖。
那是什么怪物？基因变异？人为制造？环境污染？还是国产的《汉江怪物》？我是穿越到了什么电影里吗？《哥斯拉》还是《金刚》？那女孩八成是没救了，估计已经被怪物撕成了碎片……他其实也不想跑，但不知怎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这么想想挺窝囊的，人家叫他跑他就真的跑了，头也不带回的，丢下女孩一人独自面对那个怪物……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他一时想不明白，害怕、恐惧、迷茫充斥着他的大脑，心脏砰砰直跳，仿佛就要跳出胸腔。
“报警……对，报警……”他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只要按下几个数字万能的蜀黍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管它是什么妖魔鬼怪，物理超度了再说。
“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黑了——它没电了。与此同时怪物的嘶吼声在远处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靠……”他的声音颤抖，“怎么追上来了……”
“冷静，冷静……”脑海里的声音响起，“冷静懂吗？”
“对对……对，冷静冷静……”他有些慌乱地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冷静个毛啊！”对死亡的恐惧和害怕还是击倒了他，他颤抖着起身，抱着脑袋又缓缓蹲下，“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他有点抓狂，脸上的伤开始慢慢渗血。
“它不是还没追上来吗？林辰阳，冷静。”脑海里的声音说，“冷静下来好吗？”
林辰阳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嗡嗡声在脑海里旋转，疼痛使他暂时冷静了下来。
“好了，冷静完了……”他喘着气，“现在怎么办？”
“林曜。”
“什么？”林辰阳一愣，“林曜？林曜是谁？我撞鬼了吗？”
“我不是鬼啦。”林曜的声音轻快，“我是你妹妹，住在你脑袋里。”
“我妹妹？我脑袋里？”林辰阳的大脑飞速旋转，“你是我从小听到大的那个家伙？我是个精神分裂？”
“叮勾！答对喽！”
“林曜林曜……”林辰阳说，“我以前都没听你说过，我记得我问过你名字，你没回应我。”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啊，必要的时候该保持一点神秘感。”林曜说，“但现在情况有点危险，神秘感什么的我们先扔在一边，先解决眼下的事情要紧。”
“好……行，听你的……“林辰阳知道自己有点精神病，所以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我们有什么计划？”他问道，怪物的嘶吼声已经接近了，死神就在不远处。
“没有计划，等死。”林曜说。
“什么？！”林辰阳一惊，“你没计划？！”
“也不能说没计划，我的计划就是等死。毕竟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晚死都是死。”林曜说。
“你没计划那你出来干嘛？！”林辰阳有点抓狂，“我还以为你跳出来你有解决办法啊！”
“我有什么解决办法？我还只能住在你脑袋里呢。”林曜的声音漫不经心，“你不会以为我能用手机做个炸弹吧？我没那本事。”
“那你出来干嘛？！”
“向你告别。”林曜说，“再见哥哥，我很荣幸在你的脑袋里住了十八年，如果有下辈子那我不要你当我哥哥了，你太怂了。”
“什么玩意？！”林辰阳彻底抓狂了，“敢情你是来说遗言的？！”
“妹妹纠正你一下，这不是精神分裂，是双重人格。”林曜说，“这两个不是一种性质的精神病。”
林辰阳无语了，“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因为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啊。什么都不带来地来，什么都不带去地走，十八年里我连自由活动的权利都没有。”林曜的语气漫不经心，“你要是争气点我也不用和你一起丢人现眼不是么？”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丢人现眼？”林辰阳跌跌撞撞地起身，不远处有一处废弃仓库，运气好的话他能跑到里面，躲过怪物的追杀。
林曜没有回应他。林辰阳跌跌撞撞跑了几步，站在了原地。
死神的镰刀已经接近了，他甚至可以听见镰刀呼啸的破风声，而他是跑不到仓库的。
反正都是死，那干脆也不跑了。
他原地坐下，等待死亡的来临。也不知道明天的头条上会写什么，他也懒得去猜了。
林辰阳啊林辰阳，你的一生也就这样了，浑浑噩噩地来然后莫名其妙地走，没人疼没人爱你自己也不争气，干啥啥不行窝囊第一名。
他叹了口气，静候死亡的来临。他现在反而希望死亡来的快一些，让他早点坐上开往地狱的公交车。没准漂亮女孩也在车上，他就可以讲点冷笑话给她听，想必阎王爷不会禁止死人谈恋爱，说不定两人还能在下面结个伴。
“你想啥呢？”林曜的声音响起，“她是不会听你讲冷笑话的啦，而且你俩要是真的下了地狱她肯定会选有钱的啊。你觉得你家里给你烧的钱有那些大款给自己儿子烧的多么？他们还会给孩子建单独的灵堂立碑。那个女孩除非是傻子不然不会给你结伴下地狱的。”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林辰阳说，“都是要死的人了，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到时候下去了阎王爷如果要治你的罪可别拉上我。”
怪物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听见了它的嘶吼，林辰阳闭着眼睛，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