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馆文人群体研究(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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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清史馆馆长之延聘

官修清史既然意欲“萃一代人文之美,为千秋信史之征”“以与往代二十四史同昭垂于无穷”[10],对纂修人员的要求自然不低。不论是熊希龄等所说的“广召耆儒”[11]、袁世凯批示中提到的“延聘通儒”[12],还是金梁所倡议的“修旧史”宜“用旧人”“集耆儒”(金梁特地提到“海滨”之“故臣”、“逸处”之“遗老”)[13],均表明人们对清史馆撰述人员有着特定的角色期待。

据《时报》得到的消息,袁世凯组织清史馆意在安置前清故臣,比如劳乃宣和于式枚[14];而天津《大公报》又有拟派徐世昌、陆润庠为清史馆总裁的说法[15]。此外,也有拟聘康有为的传闻,“修订清史一席,大总统前曾致电康南海,请其来京担任,刻已接康覆电,允任其事,惟尚未声明北上之期云”[16]。但康有为终未与其事,据陈灨一分析,“世凯为收拾人心,拟畀以清史馆之任,有为力辞,谓倘修《清史》,则世凯首为罪人,不能无一言。世凯必不容,宜莫能为也”[17]

在舆论界的猜测中,梁启超、章太炎、王闿运也都是热门人选:“政府确将开清史馆,

图1 清东三省总督赵尔巽[18]

议案略谓:……总裁多拟任公。”[19]“清史馆总裁一席……又拟章太炎氏,章又不就。”[20]“王湘绮到京多日,尚未正式就史馆之任,据闻总统请其纂修国史,则云民国无史可纪;请其兼修清史,则云自有魏收第二。是湘绮之不愿担任作史也明矣。”[21]

图2 批准设立清史馆的《大总统令》[22]

据知情人透露,徐世昌推荐的馆长候选人是王先谦、柯劭忞。叶德辉致缪荃孙函云:“闻士可言,清史馆已聘赵次山作馆长,岂《宋史》必待托克托而后能修耶!”信中提到的士可,即陈毅,湖北黄陂人,清季曾任学部参事、图书馆纂修、法律馆纂修、宪政馆统计科员,入民国后任北洋政府总统府秘书等职,颇晓内情。托克托,即元代主持纂修《宋史》的丞相脱脱。叶德辉以赵尔巽任清史馆长与脱脱主修《宋史》作比,言下有不以为然之意。叶德辉又说:“初闻东海(按即徐世昌)保荐旧人有王葵园及凤翁为总裁之说,此因王有《东华录》,柯有《新元史》,成效昭然,似足以餍人望。何为其计不行,是可怪也。”[23]

最终确定的馆长人选是赵尔巽。1914年3月9日,袁世凯致函赵尔巽:“有清一朝,典章具备,且值政治更张之会,尤关历史考镜之资。兹据国务院呈请设置清史馆,业予照准。夙谂执事学识渊深,谙习掌故,用特竭诚延聘,充任馆长。务希慨允担任,襄兹盛举。熏沐以请,无任祷祈。”[24]经过一番犹豫之后,赵尔巽决定接受馆长一职。馆长聘任遂告一段落。

赵尔巽,字次珊,号无补,原籍奉天铁岭,隶汉军正蓝旗。祖父达纶时遂家居山东泰安。父文颖,生四子,长尔震,次即尔巽,三尔丰,四尔萃。同治十三年(1874),与兄尔震同登进士第,并改庶常,散馆,授编修。光绪五年(1879),充湖北乡试副考官。八年(1882),迁监察御史,数疏陈时政,请译俄罗斯旧进书,又请收回醇亲王值军机成命,为时所称。十三年(1887),外补贵州石阡府知府,旋移贵阳,图治甚锐,对上司诤而不阿。人称“赵太守寡妇面孔,不可当也”。二十一年(1895),擢安徽按察使。二十四年(1898),移陕西按察使,未就任,迁新疆布政使。行次肃州,李夫人道卒。二十五年(1899),母又卒,乃至泰安会葬。二十七年(1901),服阕入京,授山西布政使。至山西权摄巡抚,请变通军流罪名,遍设习艺所,多纳才士为幕僚。二十八年(1902),擢湖南巡抚。次年至任,以张鹤龄管学务,宽革命之禁。又注意州县词讼,详为条教,刻为成书。三十年(1904),调迁户部尚书。三十一年(1905),日俄战后,任盛京将军。三十三年(1907),以徐世昌为东三省总督,罢赵尔巽,改授四川总督,旋又改任湖广总督。三十四年(1908),仍迁四川总督。宣统三年(1911),代锡良为东三省总督。辛亥革命起,被推为奉天保安会会长。民国成立后,改称奉天都督。民国元年(1912)十一月,辞职,退隐青岛。民国三年(1914)五月,兼参政院参政。四年(1915),袁世凯称帝,封为“嵩山四友”之一。六年(1917),宣统复辟,任为弼德院顾问大臣。十四年(1925)二月,任善后会议议长。五月,任临时参政院议长。十五年(1926),国民军退往南口,赵尔巽与王士珍等组织北京临时治安维持会,维护北京秩序。十六年(1927)九月三日,病殁于北京,享年八十有四。赵身短体瘦,口如悬河,治事颇明敏。凡三娶,始张,继李,继孟,皆无所出,以侄世基为子,又前卒。为置嗣,年七十得一子,小字曰天赐[25]

赵尔巽之父文颖(1813—1854),字鲁斋,在阳谷知县任上被太平天国北伐援军杀害。事后,文颖之父达纶、弟文龙等搜集资料编成《文颖阳谷殉难事实》一书。此书咸同间曾印过一次,后由赵尔巽于光绪十九年(1893)再度刻印,其四子赵尔丰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又石印一次,皆有识跋[26]

在金梁后来补辑的《清史稿补》(又名《清遗民传稿》)中,赵尔巽是四类人物中的第二类。凡“辛亥后卒而未见再出者”为第一类,归入“本传”;凡“虽曾再出而实有所为者”为第二类,称“附传”;凡“辛亥前卒而清史未列者”为第三类,称“补传”;凡“人尚生存,而可保始终者”为第四类,称“别传”。第一类中有宝熙、陈宝琛、朱益藩、郑孝胥、罗振玉、李家驹、柯劭忞、温肃、陈三立、夏孙桐、缪荃孙、马其昶、陈衍、章钰等;与赵尔巽同属一类的有马良、严修、陈宧、贵福四人;而第四类中的代表人物为陈夔龙、章梫。在金梁所建构的评价体系中,赵尔巽是被置于相当尴尬的位置的。金梁肯定赵尔巽虽“出”而实有所“为”,称赵“暂留旧镇,实备东巡。其修《清史》,亦为存国故,卒成一代完书。苦心孤诣,自与污命变节者有间”[27]。不过仍将他列为与陈宝琛等人不同的一类,并在评语中特地加上“待论定”三字。金梁的“待论定”,其实也是一种“论定”。

图3 渔隐《清代秘闻》记清史馆[28]

按:当时报章对清史馆开馆、人员聘任、纂修经过等有一些报道。其中,有涉及清史馆内幕者,应系内部知情人士透露。直到1940年代,关于清史馆、赵尔巽的议论,仍不时见诸报章。此篇对赵尔巽就任清史馆馆长之尴尬,有所评议:“所难堪者,赵(尔巽)为清室旧臣,游历中外,颇负时望,虽当鼎革之际,挂冠稍迟,人犹可谅其心迹,若阳托修史之名,阴图梯荣之计,千秋士论,将谓之何,赵以项城期待之殷,谊难峻拒,因遂来京就职,且对人表示,此次毅然任事,正为所以图报旧君,是非毁誉,听之千秋,耿耿此心,可质天日。”“渔隐”当为化名,作者不详。

在馆长人选尚未尘埃落定时,曾有人在报章发表文章,对王闿运、赵尔巽两位候选人加以对比。作者先从撰人及征信两个角度比较古今史书的差异:“古有史官,历代不废。然今所传之史,大半属于私家之述作。自唐而后,始多官书。论其征信,纪实逊古远矣。”进而说到清史馆馆长人选问题:“民国既建,议修《清史》。始以湘潭王闿运董其事,而王氏至今优游故里,未尝任职。或传赵尔巽将代之。以文章言,赵已不逮王。且赵昔为清室显官,其私之也,宜慎于王矣。然藉令《清史》而成于王氏,亦未为足征。野多君子,必有踪迹前修者,或犹及见之乎!”[29]作者认为赵尔巽有两点不如王闿运:一是赵为前清显宦,修史可能有“私”;二是赵氏文章功底不如王。当然,他对王闿运能否胜任,也是持保留意见的。

也曾一度有传闻清史馆组织及编制有变,不设馆长,“但设总裁四人,以分总其事,均由大总统礼聘”。又传闻总裁除已聘赵尔巽外,拟聘者另有于式枚、陈宝琛、恽毓鼎三人:“除赵氏已受聘定外,其所拟聘者,即于式枚氏,及今清宣统帝师傅陈宝琛氏。其他一人,则恽毓鼎氏。于氏因不就参政,故以此畀。恽氏素有文学名,或云其骈文尤为擅胜,遂亦得膺此重聘。现大总统已特电于氏,并派员致意陈、恽二氏。大约皆能得其许可。”[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