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收头发,收头发了……父老乡亲们都来看一看,瞧一瞧。”一种奇怪而晦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想要反抗几句的欲望,转而疑惑地看向杨玉兰说,“你听到没,这是谁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杨玉兰侧着脑袋仔细听了听,疑惑地摇摇头。
杨建军看了看杨林那边转过头说,“我们走吧,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不然等会就被他们两个发现我们了。”
杨美霞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心想为了杨林和美霞就听你一次安排吧。两人悄悄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杨林和杨美霞也听到了声音,但是同样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你听这声音,喊的是什么?”杨美霞疑惑地问。
“没听清,听声音是外地口音。”杨林皱着眉头,侧耳努力地想要听清楚,但还是没有听清楚,只得摇摇头说,“走,我们过去看一下吧。”杨霞微抬着脑袋想了想,随即点点头。
两人同样向着传来声音的地方走去,在不远处便是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吵吵嚷嚷个不停,两人朝着人群走去。抬眼望去看到杨建军和杨玉兰站在人群外围,正拼命地朝里挤,杨林准备上去打招呼,但杨美霞一把拉住他,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打扰他们。杨林也明白了过来,点点头,微笑着。
杨建军回头注意到杨林,朝他一个劲地挤眼睛,神秘地笑着,看的杨林浑身不自在。杨玉兰带着笑意望向杨美霞,一副知道一切的表情,嘴巴蠕动着似乎是在诉说什么吗,杨美霞虽然在胆子更小的杨林面前不害羞,但看到杨玉兰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是羞的低下头去。
人群中间那道奇怪的声音向着核桃树移动而去,村民也一窝蜂似地瞬间围拢在核桃树荫下,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妇人,七嘴八舌,乱哄哄地声音交织在一起。这个妇人高高瘦瘦,长的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陋,她戴着一顶圆边帽,头发撑的高高隆起,红彤彤的脸上夹杂着黑点,左边脸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小块胎记,每当要笑的时候这块胎记就像是受到引力一般迅速地收拢在一起,模样虽丑但眉眼之间却是充满活力,富有激情,她说话时也是富有激情——用极快的语气毫不吝啬地介绍着某种东西,周围的村民俯身侧耳竭力想要听清楚——但都无功而返,尽管他们听不太懂,但都不想错过这种村里鲜有的新鲜事。村民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她,她倒是非常的镇定,自顾自地将身上的两个大包放下,身体解放一般狠狠地伸个懒腰,常常地舒一口气,全然不顾周围大吃一惊的神色。
像往常一样,杨威带着杨廷东和杨义昌也好奇地靠拢过来,杨廷东在外围一眼就看到了杨林,屈辱的回忆顿时涌向脑海,气的牙痒痒,狠狠地盯着杨林不放。杨威只是踮起脚尖向人群中央望着,好奇心推着他一步步挤进人群,嘴里大大咧咧地说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杨义昌驻足脚步,停留在原地快速扫过每一个人,包括杨林等人,看到没有人注意自己便阴谋得逞般微微一笑,准备咬下一块指甲,他心想:“咬下那块好呢?”双手互相摸索着指甲,来来回回摸索几遍,最终选定最让心里感到膈应的右手食指,“它长得实在是太别扭了!”刚把食指放到嘴边,杨林就回头望了一下,看到了杨廷东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杨美霞也转过头看到了杨廷东,便气愤地转过头去。杨义昌看到杨林二人都转了过来,右手尴尬地在空气中抓了抓,遗憾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食指,气恼的眼睛不知道该看什么,只是胡乱地转,目光转到杨林和杨美霞的脸上时,就慌忙间露出笑容,因为只有他们两人转了过来。杨廷东起初没有注意到站在杨林旁边的杨美霞,当注意到杨美霞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居然站在一起,他对此感到深深的不解,难道经过那次的事——想起那次屈辱的经历就越发悔恨,杨美霞好像不仅没有责怪杨林,反而关系更加的亲近,自己反而成为了唯一的受害者——和他们眼中的傻子,他们毫无疑问会常常这样想——你看从他每次转身望向这边都到多多少少带有炫耀的意味,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可恶,你瞧,他又转过身向我炫耀,他面无表情地模样让人多么的气恼,恨不得用脚踩在他的脸上......杨廷东气愤地直跺脚,忽然他向前走了两步,犹豫不决,眼神不断变换,直到他看到杨玉兰,似乎才笃定下来,他瞧着杨林和杨美霞暗想:“我怎么没想到,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杨玉兰在她面前说了好话,有意撮合,才会如此,不然,不然,谁会喜欢地主的儿子,除非见鬼,才有这种可能性。”他下定决心要向杨美霞说清那天的来龙去脉,他刚踏出右脚,猛地惊醒,“是啊!这里这么多人,我说出来,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他收回脚步一声不吭地转过身走了,经过杨义昌身旁时,冷冷地说,“你走不走?”
杨义昌还在想如何让杨林转过身去,不想被一道声音给打断了,吓得他身体一哆嗦,挥挥手极其不耐烦地说,“不走!”杨廷东听到后就一个人气愤地走了。杨林和杨美霞听到人群里的动静,也转过身挤进了人群。杨义昌眼瞅着时机到来,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迅速将食指放在嘴里,咬下一块指甲后,满意地咀嚼起来,放下食指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便若无其事地挤进了人群。
杨威极力想要听清她谁的话,弓着腰脑袋几乎要塞在此人的怀里,尽管声音很大但还是依然听不清,杨威气恼地抬起头,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咧着嘴说,“你他妈的说的是什么?我耳朵都快被你吵聋了,你能不能慢点说?拉稀都没有这么快!”一面掏着耳朵,一面歪着头打量着她,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人,奇怪到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就是嘛!说慢点。”
“对,说慢点我们就听清了!”
“妈妈,你看她的脸好吓人!”
村民听到他的话都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她倒是没怎么在意,始终保持着微笑,看着杨威点点头,放慢语速说,“现在说话能听清了吗?”杨威一个激灵急忙点点头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嘛!”他正准备多问几个问题,还不待开口就被别人抢先了,杨威气恼地看向说话的村民。
“你是哪里人?你说话怎么那么奇怪?”一个瘦长,脸上晒得很黑的小伙子,像是不堪重负般将手中的的锄头迅速地放在地上说。
“我是川西人。”她笑着说,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胎记皱在一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面摆弄着地上的两个包。
“川西人?”
“川西人。”
“哦,川西人?我们村里也有川西人。”一个长着大把胡子,干硬的喉结被老皱的皮肤包裹着的老人,滚动着喉结说道,“不过他说话也不像你这么奇怪。”
“我们村里也有川西人?是谁?”那个瘦长的小伙子看着老人的喉结疑惑地问。
“刘琦就是川西来的。”老人摸着胡子笑着说,笑的一双眼睛已经被皱纹包围,又转头看向妇人说,“你叫什么名字?”杨威无奈地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自己愣是插不上嘴,只能垂头丧气地摇摇头,自己的话好几次都已经来到嘴边——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最后都硬生生地被别人给挤回去了,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个哑巴。
“吴嫦。”那个妇人抬起头,停下了手中打开包裹的动作,露出她洁白的牙齿说。杨威垂着头默念了几遍,“吴嫦……”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瘦长小伙子身旁一个妇女说问,这个妇女一头浓密的黑发,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妇人眼前的两个包裹,似是要看透里边的物品。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身体向前倾,侧耳准备认真地听,杨威也打起精神,渴望地望着吴嫦,等待她的回答,
“我是来收头发,收猪毛的。”妇人笑着说,一面将地上的一个包缓缓打开打开,揭开了村民眼中神秘的面纱,“可以换这些衣服和床单。”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包里的衣服和床单,不再看向吴嫦。村民看着眼前花红柳绿的颜色,有蓝色的,有白色的,有黑色的,还有红色的等等——让的他们险些分不清哪些是衣服哪些是床单?看的周围的人眼花缭乱,一个老人用手擦擦浑浊的眼睛,继续一件一件地看着,并且同一颜色的衣服,上面还有不同的花纹,更加的让人眼花缭乱。村民平时穿的都是粗布衣服,看到这些衣服都很光滑,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摸一摸。几个小孩要冲上去摸摸,但都被吴嫦给挡住了,年轻女子更是看着自己心仪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
“你们想要买的,可以来摸摸,看一看质量。”吴嫦看着大家的反应,更是笑着的合不拢嘴,笑的胎记皱成了一团,拿起一件衣服说道。她看着周围的人暗自思索,今天已经走过好几个村子了,虽然自己现在表现的活力四射,但她自己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已经不想背着这些沉重的行李走动了——哪怕有人用拿着鞭子恐吓她,抽打她,她也一步都走不了,所以得尽早想好办法。她又抬眼看着周围的人,坐在树荫下继续盘算着,所以今天自己只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几乎已经达到,就是将衣服床单都换了——他从村民热切而又渴望的目光中得到答案,不过在此过程中她要着重注意小孩子,往往意外会出现在小孩子身上——她是经历多次的,要随时随地防范着孩子。接下来就是第二个目的——在这个村子里借宿休息一晚,这远比第一个目的要重要得多,她现在多么想睡在舒坦的床上,舒展自己的四肢美美地睡上一觉,那么她就心满意足了,第二天一早一定精神饱满,她似乎已经沉浸在美梦中,满足地笑起来。杨威看着吴嫦不自知的笑越发的有些着迷,也暗自盘算着,吴嫦虽脸上有很多瑕疵,但整个人确实很合心意,有一种别致的美。
“头发和猪毛都能换?”一个正抱着孩子的妇女,拍打着孩子疑惑地问。
吴嫦抬头看着妇女点了点头,妇女怀里的孩子发现吴嫦红彤彤脸上的黑点,和那双充满防备的眼神,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吴嫦看到小孩哭了起来,便满意的点点头,似乎在炫耀——小孩子总是要给点颜色瞧瞧的,眯着眼笑,胎记更是蜷缩在一起。
大胡子老人看到一件带有花纹的红色衣服,两根手指摩挲着另一根手指的关节,心里想着送给孙女肯定会喜欢,眼睛便一直盯着那件红色衣服,干硬的喉结了蠕动了两下,便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将那件衣服拿在手里,用满是老茧的手摸着。
吴嫦看到后便是一把夺了过来严肃地说,“你的手不能摸,把我的衣服刮花了,你瞧瞧,你瞧瞧,这里,这里已经刮花了。”她展开衣服,一本正经地看着老人。老人指着衣服不满地反驳道,“你胡说,本来就是这样的,你不要赖我。”吴嫦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胎记瞬间卷成一团,对着老人摆了摆手说,“年轻人可以摸。”说着就扫视着每一个手里拿着衣服床单的人——虽然她迫切地想要将衣服换出去,但还是生怕他们弄破弄烂最后砸在自己手里。她更得注意的是旁边的几个小孩子,防止他们来偷,不管他们有没有来偷,她都得防备着他们,心想小孩子是有这种心思的,不得不防备,在她看来孩子是最可恶的。最近,好几次她的衣服丢了,都觉得是孩子偷去的,尽管她没有证据,但她心底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还是得防着点。当她的目光看到孩子的时,就会眯起眼变得凶狠起来,时刻防备,看到其他人时,又立刻换上笑容,卷起胎记,好像胎记是给不喜欢的人看的,看到喜欢的人就会把胎记收起来——多么巧妙的设计。
一个拿着锄头的中年男子,放下锄头拿起一件大红床单,上面还绣着粉红色的大牡丹花,几只彩色蝴蝶在牡丹上盘旋,心想儿子马上要结婚了,这个可以给儿子结婚的时候用,想着就咧嘴笑了起来,拿着床单爱不释手。那一头浓密黑发的妇女则喜欢上了一件蓝色的衣服,在手中摸来摸去感受着手上光滑的感觉,便忍不住问,“这件衣服怎么换?”
“你的长发剪了,就足够了,”吴嫦看了看那个妇女,最终目光停在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上,假装不在意地说,“我可以给你免费剪,”等脸上的胎记舒展了加大声音说,“在城里剪头发都是要钱的。”一面在空中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不断摇晃着,“我是免费的。”
“头发都要剪完吗?”浓密黑发的妇女摸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问。
“不剪完,只剪长发。”吴嫦摇摇头说,看着妇女那头浓密的黑发,着重说明了“长发”这两个字眼,仿佛是在向众人说明短发不值一提似的。
浓密黑发的妇女摸着手中光滑的衣服,动作停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一边继续摸着衣服。
“好,这件衣服就是你的了,我最后给你剪。”吴嫦假装淡定地点点头,可是她的胎记显示出她很高兴,她看着妇女的长发,心想:在农村总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杨美霞看到一件淡蓝色,没有花纹的衣服,舍不得移开目光,但又想到自己家里没有攒下来的毛发,更不能把头发剪了,只能遗憾地看着。杨林注意到了杨美霞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件淡蓝色衣服,又看了看她不舍的目光。“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杨林神秘地说,还不等杨美霞反应过来,就挤出人群,飞快地跑向家里,因为家里有大半袋子猪毛,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杨林想着就高兴了起来。杨建军看到杨林一个人跑了还挺纳闷,这家伙在干什么。“这衣服我才不要呢。”杨玉兰在旁边撇撇嘴说。
“你要也穿不了。”杨建军回头扫视着杨玉兰笑着说。
“你是不是又皮痒了?”杨玉兰挥了挥手臂说。
“不敢不敢。”杨建军忙摆手,退后一步说,眼睛转了转,指向杨美霞那边说,“你看杨林怎么跑了。”
“这家伙怎么不见了?”杨玉兰转过头看到杨美霞一个人皱着眉头说。
杨林伴随着尘土又跑了过来,挤进了人群,这次不一样的是,他满脸高兴地提着一个袋子,高兴地走到了杨美霞旁边说,“我回来了。”说完就走到吴嫦面前。
“这些能换多少?”杨林将袋子丢在吴嫦面前说。吴嫦看了看杨林,将手放进袋子翻了两下眯着眼看了看,提着袋子掂量掂量,抬起头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头说,“两件。”
杨林不忍去看她脸上卷起的胎记,直接过去拿起那件淡蓝色衣服,又给母亲挑了一件深蓝色有花纹的衣服,妈妈看到肯定也会高兴的。拿上衣服就高兴地走向杨美霞,拉着杨美霞就往外挤,杨美霞脸色也不禁一红,低下了头,跟着杨林往外走。
“哎呦,不要挤,慢一点,”人群中有声音传来
“谁把我的鞋踩掉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
“啊!你的口水溅了我一脸。”一个妇女大叫起来……
也有几个小孩指着吴嫦脸上的胎记大笑着,吴嫦看着这些笑容,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将两个大包往身前拉了拉,眼睛巡视着周围。
杨林拉着杨美霞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自己牵着杨美霞的手,慌忙地松开了手,转过身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脸又红了起来。
原本还害羞的杨美霞,看到杨林慌乱的样子,反而笑着打趣道,“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会牵女孩的手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杨林看着那双面带笑意的眼睛,更加的慌乱了,手里的衣服抓的更紧了,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两件衣服,忙举起衣服说,“我是为了想快点将衣服送给你,一时不注意才……”说着又低下了头,不知该怎么办,周围的蝉鸣叫的他更加不知所措,好像都在嘲笑着他。
“你为什么给我买衣服?”杨美霞看着不知所措的杨林,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衣服,转过头看向一颗白杨树嘟着嘴说。
“我……”杨林更加地不知该说什么,烦恼地抓着头皮,蝉鸣更大声地嘲笑着他,他抓头皮的手也更加的用力,“不行,我要说出我的真心话,我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杨林深呼一口气,看着她的侧脸,她有些奇思的眼神一角,睫毛闪动着,耳旁垂下来的发丝飘动着,嘴角若隐若现的一丝笑意。他还是觉得应该说实话,“我换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给妈妈的,一件是给你的。”又深呼吸一口气,憋着脸继续说,“因为我喜欢妈妈,也喜欢你。我看到你就会感到很喜悦,虽然面对你时我不敢多看你一眼,也不敢多说话,但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只是静静地坐在哪里,我也感到非常高兴,哪怕你没有同我说一句话。”忙喘了几口气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对你说这些,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心的,但我说的这些如果你接受不了,也希望你能够原谅我。”说完就转过头去,他惊讶于自己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敢再去看杨美霞。不管怎样,我终于说出来了,杨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觉得周围的蝉鸣也变的悦耳了,“接下来,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