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谁要你管?突围前夜
月光如刀,在鹰嘴崖的岩石上划出冷白的棱线。
空气中弥漫着松针与泥土混合的微涩气息,夜风穿过山涧,带着一丝铁锈般的寒意。
李长贵的惊呼声像块石头砸进静潭,回音撞在岩壁上又弹了回来。
林晚照蹲下身,指尖轻轻掠过山路上那道被松针半掩的痕迹——是鞋跟碾出来的,比士兵们穿的胶鞋更窄,边缘还带着点弧形。
触手粗糙的石面硌得她掌心发疼,仿佛这痕迹也在诉说某种隐秘。
“都别吵!”顾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劈开混乱。
他扯开李长贵的布包翻找,粗糙的指节擦过磨破的边角,布料摩擦声像是撕裂一张旧纸,“最后一次见粮袋是什么时候?”
李长贵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咸腥味混着汗水滑入嘴角。
他手抓着裤腰直抖:“晌午在破庙歇脚时还绑在腰上……俺去解手前还摸了摸,硬邦邦的。”
赵大勇踹了块碎石,石子“咔嗒”撞在岩壁上,溅起几粒火星:“肯定是小鬼子追上来时挤掉的!”
他话音未落,林晚照突然抬头,目光扫过众人的鞋——王怀安穿的是双黑布鞋,鞋跟正压着那道痕迹的弧度。
她心中一沉,仿佛听见心跳与远处林中鸟鸣重叠。
“都围过来。”顾野扯了扯领口,喉结滚动两下,声音低哑,“今晚只能分半块炒面,省着点。”
士兵们的叹气声像风穿过松林,带着疲惫与无奈。
篝火未燃,但空气里已有些许焦躁的味道。
林晚照盯着王怀安,看他弯腰时腰间露出半截油布——和粮袋上的捆扎绳一个颜色。
她没说话,把自己兜里最后半块炒面掰成两半,丢给蹲在角落的刘二狗:“吃,有力气明天才能炸鬼子。”
刘二狗捧住炒面,沾着黑灰的手指在月光下发颤:“俺……俺不饿。”
“让你吃就吃。”林晚照拍了拍他的肩,余光瞥见王怀安正用袖口擦额头,皮肤下的温度似乎从那里传了出来,“顾队,借一步说话。”
顾野跟着她走到崖边,山风卷起他军衣的破襟,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血腥味混着药膏的苦涩扑鼻而来。
他嗓音沙哑:“你想说粮袋是自己长脚跑了?”
“有人故意割开的。”林晚照指着地上的痕迹,“鞋跟印子,不是胶鞋。”
顾野的瞳孔缩了缩,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半晌,突然转身往回走:“今晚宿营,骨干来我这儿开会。”
篝火升起来时,火星子噼啪撞进夜色,照亮每个人的脸庞。
火焰跳跃的光影映得他们神色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
顾野蹲在火边,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成四块,推到王怀安、李长贵、赵大勇和林晚照面前:“说吧,都说说。”
李长贵刚要开口,林晚照先截了话:“战术太落后。”她指节敲了敲地面,泥土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些许尘土,“今天突围,你们正面硬扛,不知道利用地形;埋雷只用松针石子,没炸药;撤退路线直来直去,鬼子顺着脚印追得比狗还快。”
顾野的太阳穴跳了跳:“那你说怎么打?”
“晚上派两个人去山后砍藤条,编伪装网;把子弹集中给枪法好的,其余人做土雷;撤退时走之字形,用松枝扫掉脚印。”林晚照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扫过王怀安,“最要紧的是——清内鬼。”
“放屁!”顾野拍地而起,军靴碾灭一块火星,热气扑面而来,“老子带的兵,没软骨头!”
赵大勇突然站起来,喉结动了动:“顾队,照姐今天打枪……比三连的神枪手还准。”他摸了摸腰间的刺刀,冰冷金属贴着手心,“俺信她。”
李长贵缩了缩脖子,把饼干渣子往兜里塞:“俺……俺也觉得,今天要不是照姐出手,咱们早被包圆了。”
王怀安低头拨弄篝火,火光照得他眼尾泛红,仿佛泪痕未干:“顾队,晚照妹子是好心。”
顾野盯着跳动的火苗,指节捏得发白,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林晚照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现代训练时教官说的“硬骨头要慢慢啃”,于是放软了声音:“我没说你带不好,只是……你们需要新法子。”
顾野猛地抬头,眼里像烧着两团火:“那你说,谁来指挥?”
“暂时……我来。”林晚照迎上他的目光,“等队伍活下来,你再把指挥权拿回去。”
篝火“轰”地蹿高,火星子扑到顾野脸上,烫得他皱眉。
他盯着林晚照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扯下军帽摔在地上:“行,今晚巡逻你带刘二狗。要是出了事——”他弯腰捡起帽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深夜的山林像口黑黢黢的锅,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林晚照裹紧破军大衣,跟着刘二狗往东边林子走。
布鞋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山坳时,刘二狗突然蹲下来,用树枝戳了戳土堆:“去年冬天,俺在正太线搬过军火。”他声音低得像虫鸣,带着一丝颤抖,“箱子上写着‘九七式’,小鬼子的炸药。”
林晚照心尖一跳,蹲在他旁边,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硝烟味:“会装引信吗?”
“俺娘说,炸野猪要把火药和碎石子掺匀……”刘二狗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引信要剪三寸长,点着了跑三步再扔!”
林晚照拍了拍他的背,掌心传来少年骨瘦如柴的触感:“明天教我。”
等把刘二狗送回宿营地,林晚照又独自爬上北边的山坡。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摸出那把勃朗宁——枪柄上的山茶花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道刻进骨头里的印记。
“你不是军人!”顾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胸膛。
伤口的药味随风飘来,混着淡淡的血腥气:“你的枪法太稳,不像战场上练出来的。”
林晚照把枪收进怀里,低声答道:“但现在我只能靠自己。”
顾野没说话,走到她身边坐下。
山风掀起他额前的乱发,露出一道从眉骨到下颌的旧疤。
他望着山下的篝火,声音低缓:“我带的兵,最开始有一百三十七人。”顿了顿,“现在剩二十三个。”
林晚照喉咙发紧,伸手碰了碰他臂上的绷带,布料下还有未散尽的体温:“伤口要换药,明天让赵大勇去采点草药。”
“谁要你管?”顾野别过脸,耳尖却红了。
就在这时,山脚下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皮靴踩断枯枝的声音。
林晚照猛地站起来,勃朗宁已经顶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贴着手心,唤醒了所有神经。
顾野也抄起步枪,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山下摸去。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枪油的味道。
林晚照蹲在树后,看着三团黑影从西边林子钻出来,为首的那个肩上缠着白布,正是白天被她打伤的石原健一。
他举着望远镜往鹰嘴崖方向望,月光照亮他嘴角的冷笑:“八嘎,他们跑不远。”